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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聊齋全免費閱讀

發布時間:2023-05-18 17:21:47

1. 《黃英》--白話聊齋選(附原文、注音、注釋)

《黃英》

順天人馬子才,家裡世世代代喜好菊花,激叢到了馬子才這輩愛得更深了;只要聽說有好品種就一定想法買到它,不怕路遠。

一天,有位金陵客人住在他家,說自己的一位表親有一兩種菊花,是北方沒有的品種。馬子才高興地動了心,立刻准備行裝跟客人到了金陵。客人千方百計為他謀求,才得到兩棵幼芽。馬子才像得了珍寶似地裹藏起來。

回家路上,子才遇見一個少年,騎著小毛驢,跟隨在一輛華麗的車子後面,生得英俊瀟灑,落落大方。馬滲鉛猜子才慢慢來到少年跟前攀談起來,少年自己說:「姓陶。」言談文雅。又問起馬子才從什麼地方來,馬子才如實告訴了他。少年說:「菊花品種沒有不好的,全在人栽培灌溉。」就同他談論起種植菊花的技藝來,馬子才十分高興,問:「你要到什麼地方去?」少年回答說:「姐姐在金陵住厭了,想到黃河以北找個地方住。」馬子才很高興地說:「我家雖然很窮,但有茅草房可以居住。如果你們不嫌荒陋,就不要再找別的地方了。」陶生快步走到車前同姐姐商量,車里的人掀開簾子說話,原來是個二十來歲的絕世美人,她看著弟弟說:「房屋好壞不在乎,但院子一定要寬敞。」馬子才忙替陶生答應了,於是三人一塊兒回家。

馬家宅子南邊有一個荒蕪的園子,只有三四間小房,陶生看中了,就在那裡住下來。每天到北院,為馬子才管理菊花。那些已經枯了的菊花一經他撥出來再種上,沒有不活的。陶生家裡貧窮,每天和馬子才一塊吃飯飲酒,而他家似乎從來不燒火做飯。馬子才的妻子呂氏,也很喜愛陶生的姐姐,時常拿出一升半升的糧食接濟他們。陶生的姐姐小名叫黃英,很會說話,也常到呂氏的房裡同她一塊做針線活。

一天,陶生對馬子才說:「你家生活本來就不富裕,又添我們兩張嘴拖累你們,哪能是長久法子呢?為今之計,賣菊花也足以謀生。」馬子才一向耿直,聽了陶生的話,很鄙視地說:「我以為你是一個風流高士,能夠安於貧困,今天竟說出這樣的話,把種菊花的地方作為市場,那是對菊花的侮辱。」陶生笑著說:「自食其力不是貪心,賣花為業不是庸俗;一個人固然不能用不正當的手段來謀利,但也不必去追求貧窮啊。」馬子才沒有說話,陶生站起來走了。

從這天起,馬子才扔掉的殘枝劣種,陶生都拾掇回去,也不再到馬家吃飯。馬子才叫他,他才去一次。不久,菊花將要開放了,馬子才聽到陶生門前吵吵嚷嚷像市場一樣,感到很奇怪,便偷偷地過去瞧,見來陶家買花的人,用車載的、用肩挑的,絡繹不絕。所買的花全是奇異的品種,從來沒有見過的。馬子才心裡討厭陶生貪財,想與他絕交,又恨他私藏良種不讓自己知道,就走到他門前叫門,要責備他一頓。陶生出來,拉著他的手進了門,馬子才見原來的半畝荒地全種上了菊花,除了那幾間房子沒有一塊空地。挖去菊花的地方,又折下別的枝條插補上了,畦里那些含苞待放的菊花沒有一棵不是奇特的品種,仔細辨認一下,全是自己以前 *** 扔掉的。陶生進屋,端出酒菜擺在菊花畦旁邊,說:「我因貧窮,不能守清規,連續幾天幸而得到一點錢,足夠我們醉一通的。」不大一會兒,聽房中連連喊叫「三郎」,陶生答應著去了;很快又端來一些好菜,烹飪手藝很高。馬子才問:「你姐姐為什麼還不嫁人?」陶生回答說:「沒到時候。」馬子才問:「要到什麼時候?」陶生說:「四十三個月。」馬子才又追問:「這是什麼意思?」陶生光笑,沒有說話,直到酒足飯飽,兩人才高興地散了。

過了一宿,馬子才又去陶家,看到新插的菊花已經長到一尺多高,非常驚奇,苦苦請求陶生傳授種植的叢型技術。陶生說:「這本來就不是能言傳的,況且你也不用它謀生,何必學它?」又過了幾天,門庭稍微清靜些了,陶生就用蒲席把菊花包起來捆好,裝載了好幾車拉走了。過了年,春天過去一半了,陶生才用車子拉著一些南方的珍奇花卉回來,在城裡開了間花店,十天就賣光了,仍舊回來培植菊花。去年從陶生家買菊花保留了花根的,第二年都變成了劣種,就又來找陶生購買。陶生從此一天天富裕起來。頭一年增蓋了房舍,第二年又建起了高房大屋,他想建什麼就建什麼,從不和主人商量。慢慢的舊日的花畦,全都蓋起了房舍。陶生便在牆外買了一塊地,在四周壘起土牆,全部種上菊花。到了秋天,用車拉著花走了,第二年春天過去了也沒回來。這時,馬子才的妻子生病死了。馬子才看中了黃英,就託人向黃英露了點口風,黃英微笑著,看意思好像應允了,只是專等陶生回來罷了。

過了一年多,陶生仍然沒有回來,黃英指導僕人栽種菊花,同陶生在家時一樣。賣花得的錢就和商人合股做買賣,還在村外買了二十頃良田,宅院修造得更加壯觀。

一天,忽然從廣東來了一位客人,捎來陶生的一封書信。馬子才打開一看,是陶生囑咐姐姐嫁給馬子才。看了看信的日期,正是他妻子死的那天。又回憶起那次在園中飲酒時,到現在正好四十三個月,馬子才非常驚奇。便把信給黃英看,詢問她聘禮送到什麼地方。黃英推辭不收彩禮,又因為馬子才的老房太簡陋,想讓他住進自己的宅子,像招贅女婿一樣。馬子才不同意,選了個吉慶日子把黃英娶到家裡。

黃英嫁給馬子才以後,在牆壁上開了個便門通南宅,每天過去督促僕人做活。馬子才覺得依靠妻子的財富生活不光彩,常囑咐黃英南北宅子各立帳目,以防混淆。然而家中所需要的東西,黃英總是從南宅拿來使用。不過半年,家中所有的便全都是陶家的物品了。馬子才立刻派人一件一件送回去,並且告誡僕人,不要再拿南宅的東西過來。可不到十天,又混雜了。這樣拿來送去好幾次,馬子才煩惱得很。黃英笑著說:「你如此追求廉潔,不覺太勞心嗎?」馬子才感到慚愧,便不再過問,一切聽黃英的。

黃英於是召集工匠,置備建築材料,大興土木。馬子才制止不住,只幾個月,樓舍連成一片,兩座宅子合成一體,再也分不出界線來了。但黃英也聽從了馬子才的意見,關起門不再培育、出賣菊花,生活享用卻超過了富貴大家。馬子才心裡不安,說:「我清廉自守三十年,被你牽累壞了。如今生活在世上,靠老婆吃飯真是沒有一點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別人都祈禱富有,我卻祈求咱們快窮了吧!」黃英說:「我不是貪婪卑鄙的人,只是沒有點財富,會讓後代人說愛菊花的陶淵明是窮骨頭,一百年也不能發跡,所以才給我們的陶公爭這口氣。但由窮變富很難,由富變窮卻容易得很。床頭的金錢任憑你揮霍,我絕不吝惜。」馬子才說:「花費別人的錢財也是很丟人的。」黃英說:「你不願意富,我又不能窮,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同你分開住。這樣清高的自己清高。渾濁的自己渾濁,對誰也沒有妨害。」就在園子里蓋了間茅草屋讓馬子才住,選了個漂亮的奴婢去侍候他,馬子才住得很安心。可是過了幾天,就苦苦想念起黃英,叫人去叫她,她不肯來,沒有辦法只好回去找她。隔一宿去一趟,習以為常了。黃英笑著說:「你東邊吃飯西邊睡覺,清廉的人不應當是這樣的。」馬子才自己也笑了,沒有話回答,只得又搬回來,同當初一樣住到一塊了。

一次,馬子才因為有事到了金陵,正是菊花盛開的秋天。一天早晨他路過花市,見花市中擺著很多盆菊花,品種奇異美麗。馬子才心中一動,懷疑是陶生培育的。不大會兒,花的主人出來,馬子才一看果然是陶生。馬子才高興極了,述說起久別後的思念心情,晚上就住在陶生的花鋪里。他要陶生一塊回家,陶生說:「金陵是我的故土,我要在這里結婚生子。我積攢了一點錢麻煩你捎給我姐姐,我到年底會去你家住幾天的。」馬子才不聽,苦苦地請求他回去,並且說:「家中有幸富裕了,只管在家中坐享清福,不需要再做買賣了。」說過,馬子才便坐在花鋪里,叫僕人替陶生論花價賤賣,幾天就全賣完了,立刻逼著陶生准備行裝,租了一條船一塊北上了。一進門,見黃英已打掃了一間房子,床榻被褥都准備好了,好像預先知道弟弟回來似的。

陶生回來以後,放下行李就指揮僕人大修亭園。只每天同馬子才一塊下棋飲酒,再不結交一個朋友。馬子才要為他擇偶娶妻,陶生推辭不願意。黃英就派了兩個婢女服侍他起居,過了三四年生了一個女孩兒。

陶生一向很能飲酒,從來沒有見他喝醉過。馬子才有個朋友曾生,酒量也大得沒有對手。有一天曾生來到馬家,馬子才就讓他和陶生比賽酒量,兩個人放量痛飲,喝得非常痛快,只恨認識太晚。從辰時一直喝到夜裡四更天,每人各喝了一百壺,曾生喝得爛醉如泥,沉睡在座位上;陶生起身回房去睡,剛出門踩到菊畦上,一個跟頭摔倒,衣服散落一旁,身子立即變成了一株菊花,有一人那麼高,開著十幾朵花,朵朵都比拳頭大。馬子才嚇壞了,忙去告訴黃英。黃英急忙趕到菊畦。拔出那株菊花放在地上說:「怎麼醉成這樣了!」她把衣服蓋在那株菊花上,讓馬子才和她一塊回去,告訴他不要再來看。天亮以後,馬子才和黃英一道來到菊畦,見陶生睡在一旁,馬子才這才知道陶家姐弟都是菊精,於是更加敬愛他們。

陶生自從暴露真相以後,飲酒更加豪放,常常親自寫請柬叫曾生來,兩人結為莫逆之交。二月十五花節,曾生帶著兩個僕人,抬著一壇用葯浸過的白酒來拜訪陶生,約定兩人一塊把它喝完。一壇酒快喝完了,兩人還沒多少醉意,馬子才又偷偷地拿了一瓶酒倒入壇中。兩人喝光後,曾生醉得不醒人事,兩個僕人把他背回去了。陶生躺在地上,又變成了菊花。馬子才見得多了也不驚慌,就用黃英的辦法把他 *** ,守在旁邊觀察他的變化。待了很長時間,見花葉越來越枯萎,馬子才害怕起來,這才去告訴黃英。黃英聽了十分吃驚,說:「你殺了我弟弟了!」急忙跑去看那菊花,根株已經乾枯了。黃英悲痛欲絕,掐了它的梗,埋在盆中,帶回自己房裡,每天澆灌它。馬子才悔恨欲絕,怨恨曾生。

過了幾天,聽說曾生已經醉死了。盆中的花梗漸漸萌發,九月就開了花,枝幹很短,花是粉色的。嗅它有酒香,起名叫「醉陶」。用酒澆它,就長得更茂盛。後來陶生的女兒長大成人,嫁給了官宦世家。黃英一直到老,也沒有什麼異常的事情。

異史氏評:「青山白雲般的瀟灑之人,竟然醉死了,世人都惋惜他,而他自己未必不認為是一大快事。把『醉陶』種在庭院里,如同看到好友,如同面對美女,一定要去找一株來栽栽。」

【原文】

馬子才,順天人。世好菊,至才尤甚,聞有佳種,必購之,千里不憚。

一日,有金陵客寓其家,自言其中表親有一二種,為北方所無。馬欣動,即刻治裝,從客至金陵。客多方為之營求,得兩芽,裹藏如寶。

歸至中途,遇一少年,跨蹇從油碧車,豐姿灑落。漸近與語。少年自言:「陶姓。」談言騷雅。因問馬所自來,實告之。少年曰:「種無不佳,培溉在人。」因與論藝菊之法。馬大悅,問:「將何往?」答雲:「姊厭金陵,欲卜居於河朔耳。」馬欣然曰:「仆雖固貧,茅廬可以寄榻。不嫌荒陋,無煩他適。」陶趨車前,向姊咨稟。車中人推簾語,乃二十許絕世美人也。顧弟言:「屋不厭卑,而院宜得廣。」馬代諾之,遂與俱歸。

第南有荒圃,僅小室三四椽,陶喜,居之。日過北院,為馬治菊。菊已枯,拔根再植之,無不活。然家清貧,陶日與馬共食飲,而察其家似不舉火。馬妻呂,亦愛陶姊,不時以升斗饋恤之。陶姊小字黃英,雅善談,輒過呂所,與共紉績。

陶一日謂馬曰:「君家固不豐,仆日以口腹累知交,胡可為常。為今計,賣菊亦足謀生。」馬素介,聞陶言,甚鄙之,曰:「仆以君風流高士,當能安貧;今作是論,則以東籬為市井,有辱黃花矣。」陶笑曰:「自食其力不為貪,販花為業不為俗。人固不可苟求富,然亦不必務求貧也。」馬不語,陶起而出。

自是,馬所棄殘枝劣種,陶悉掇拾而去。由此不復就馬寢食,招之始一至。未幾,菊將開,聞其門囂喧如市。怪之,過而窺焉,見市人買花者,車載肩負,道相屬也。其花皆異種,目所未睹。心厭其貪,欲與絕;而又恨其私秘佳本,遂款其扉,將就誚讓。陶出,握手曳入。見荒庭半畝皆菊畦,數椽之外無曠土。斸【 ㄓ ㄨ ˇ;砍】去者,則折別枝插補之;其蓓蕾在畦者,罔不佳妙,而細認之,皆向所拔棄也。陶入屋,出酒饌,設席畦側,曰:「仆貧不能守清戒,連朝幸得微貲,頗足供醉。」少間,房中呼「三郎」,陶諾而去。俄獻佳餚,烹飪良精。因問:「貴姊胡以不字?」答雲:「時未至。」問:「何時?」曰:「四十三月。」又詰:「何說?」但笑不言,盡歡始散。

過宿,又詣之,新插者已盈尺矣。大奇之,苦求其術。陶曰:「此固非可言傳,且君不以謀生,焉用此?」又數日,門庭略寂,陶乃以蒲席包菊,捆載數車而去。逾歲,春將半,始載南中異卉而歸,於都中設花肆,十日盡售,復歸藝菊。問之去年買花者,留其根,次年盡變而劣,乃復購於陶。陶由此日富,一年增舍,二年起夏屋。興作從心,更不謀諸主人。漸而舊日花畦,盡為廊舍。更於牆外買田一區,築墉四周,悉種菊。至秋,載花去,春盡不歸。而馬妻病卒。意屬黃英,微使人風示之。黃英微笑,意似允許,惟專候陶歸而已。

年余,陶竟不至。黃英課仆種菊,一如陶。得金益合商賈,村外治膏田二十頃,甲第益壯。

忽有客自東粵來,寄陶生函信,發之,則囑姊歸馬。考其寄書之日,即妻死之日;回憶園中之飲,適四十三月也,大奇之。以書示英,請問:「致聘何所?」英辭不受采,又以故居陋,欲使就南第居,若贅焉。馬不可,擇日行親迎禮。

黃英既適馬,於間壁開扉通南第,日過課其仆。馬恥以妻富,恆囑黃英作南北籍,以防淆亂。而家所須,黃英輒取諸南第。不半歲,家中觸類皆陶家物。馬立遣人一一齎還之,戒勿復取。未浹旬,又雜之。凡數更,馬不勝煩。黃英笑曰:「陳仲子毋乃勞乎?」馬慙,不復稽,一切聽諸黃英。

鳩工庀【 ㄆ ㄧ ˇ;准備】料,土木大作,馬不能禁。經數月,樓舍連互,兩第竟合為一,不分疆界矣。然遵馬教,閉門不復業菊,而享用過於世家。馬不自安,曰:「仆三十年清德,為卿所累。今視息人間,徒依裙帶而食,真無一毫丈夫氣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窮耳! 」黃英曰:「妾非貪鄙,但不少致豐盈,遂令千載下人,謂淵明貧賤骨,百世不能發跡,故聊為我家彭澤【陶淵明做過彭澤縣令】解嘲耳。然貧者願富,為難;富者求貧,固亦甚易。床頭金任君揮去之,妾不靳【 ㄐ ㄧ ㄣ ˋ;吝嗇】也。」馬曰:「捐他人之金,抑亦良丑。」英曰:「君不願富,妾亦不能貧也。無已,析君居。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何害?」乃於園中築茅茨,擇美婢往侍馬。馬安之。然過數日,苦念黃英。招之,不肯至;不得已,反就之。隔宿輒至,以為常。黃英笑曰:「東食西宿,廉者當不如是。」馬亦自笑,無以對,遂復合居如初。

會馬以事客金陵,適逢菊秋。早過花肆,見肆中盆列甚煩,款朵佳勝,心動,疑類陶制。少間,主人出,果陶也。喜極,具道契闊,遂止宿焉。要之歸,陶曰:「金陵,吾故土,將婚於是。積有薄貲,煩寄吾姊。我歲杪當暫去。」馬不聽,請之益苦。且曰:「家幸充盈,但可坐享,無須復賈。」坐肆中,使仆代論價,廉其直,數日盡售。逼促囊裝,賃舟遂北。入門,則姊已除舍,床榻茵褥皆設,若預知弟也歸者。

陶自歸,解裝課役,大修亭園,惟日與馬共棋酒,更不復結一客。為之擇婚,辭不願。姊遣兩婢侍其寢處,居三四年,生一女。

陶飲素豪,從不見其沉醉。有友人曾生,量亦無對。適過馬,馬使與陶相較飲。二人縱飲甚歡,相得恨晚。自辰以迄四漏,計各盡百壺。曾爛醉如泥,沉睡座間。陶起歸寢,出門踐菊畦,玉山傾倒,委衣於側,即地化為菊,高如人,花十餘朵,皆大於拳。馬駭絕,告黃英。英急往,拔置地上,曰:「胡醉至此!」覆以衣,要馬俱去,戒勿視。既明而往,則陶卧畦邊。馬乃悟姊弟菊精也,益愛敬之。

而陶自露跡,飲益放,恆自折柬招曾,因與莫逆。值花朝,曾來造訪,以兩仆舁葯浸白酒一壇,約與共盡。壇將竭,二人猶未甚醉。馬潛以一瓻【 ㄔ ;盛酒的器具;大瓻一石,小瓻五斗】續入之,二人又盡之。曾醉已憊,諸仆負之以去。陶卧地,又化為菊。馬見慣不驚,如法拔之,守其旁以觀其變。久之,葉益憔悴。大懼,始告黃英。英聞駭曰:「殺吾弟矣!」奔視之,根株已枯。痛絕,掐其梗,埋盆中,攜入閨中,日灌溉之。馬悔恨欲絕,甚怨曾。

越數日,聞曾已醉死矣。盆中花漸萌,九月既開,短乾粉朵,嗅之有酒香,名之「醉陶」,澆以酒則茂。後女長成,嫁於世家。黃英終老、亦無他異。

異史氏曰:「青山白雲人,遂以醉死,世盡惜之,而未必不自以為快也。植此種於庭中,如見良友,如對麗人──不可不物色之也。 」

2. 《續黃粱》--白話聊齋選(附原文、注音、注釋)

《續黃粱》

福建有一位姓曾的舉人,考中進士時,與二三位同科考取的進士到京城郊區遊逛。偶然聽別人說,在佛寺里住了一位算命的先生,便一塊去請算命先生給算一卦。進了屋子,行禮坐下。算命先生見他那副得意的樣子,就順便奉承了他幾句。曾某搖著扇子微笑,問算命先生:「我有沒有身穿蟒袍、腰系玉帶的福分啊?」算命先生一本正經地說:「你可做二十年太平宰相。激簡」曾某聽了,很高興,神氣更足。

這時,外邊下起小雨,於是就和同游的人在和尚的住房裡避雨。屋裡有一位年老的和尚,眼睛深深地凹下去,高高的鼻樑,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團上,神情淡淡地不主動見禮,幾個人略一打招呼,便一起坐在床榻上,說起話來。都以宰相稱呼曾某,向他表示慶賀。這時,曾某心高氣盛,指著一位同游者說:「曾某當了宰相時,推薦張年丈做南京的巡撫;家中的中表親戚,可以作參將、游擊;家中的老僕人,也要作個小千總或者小把總,我的心願也就滿足了。」在坐的人都大笑起來。

一會兒,門外的雨下得更大。曾某感到很疲倦,就在床上躺下。忽然間,見到兩位皇宮的使者送來皇帝的親筆詔書,召曾太師入宮商討國事。曾某很得意,很快地跟隨來使朝見皇帝。皇帝把座位向前挪了挪,用溫和的話語與他談了很久;並說,三品以下的官員都要聽從他的任免、提升,不必向皇上奏准;賜給他蟒袍、玉帶和名貴的馬匹。曾某披戴整齊,跪下向皇帝叩頭謝恩,下朝而去。回到家裡,發現不是以前那些舊房舍,而是雕梁畫棟,極為壯麗,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一下子變成這樣。但是,拈著胡須一呼喚,家中的僕人,就前呼後應的,如同雷鳴。過了一會,就有公卿大臣給他獻上山珍海味,躬著身子畢恭畢敬的人,接二連三地出入他的門。六部尚書來了,他鞋子還沒穿好,就迎上去;侍郎們來了,他便只作個揖,陪著說幾句話;比這更低一級的官員來,只是點一點頭罷了。山西的巡撫,贈給他樂女十人,都是秀美的女子。其中特別俊美的裊裊和仙仙,尤其得到他的寵愛。每當他在家休息的時候,就整天沉溺於歌舞聲色中。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在未發跡時,曾經受到本縣士紳王子良的周濟,今天自己置身青雲之上,那王子良還在仕途上很不得志,為什麼不拉他一把呢?第二天早起,就給皇帝寫了一道奏疏,薦舉王作諫議大夫。得到皇帝的許可,就立刻把王子良提升到朝中。又想到,郭太僕曾經對自己有小怨隙,馬上把呂給諫和侍御陳昌等叫來,把自己的意圖告訴他們。過了一天,彈劾郭太僕的奏章,紛紛投到皇帝面前,得到皇帝的聖旨,把郭撤職趕出朝中。曾某報恩報怨,辦得分明,頗快心意。

有一次,他偶爾來到京郊的大道上,一個喝醉酒的人,沖撞了他的儀仗隊,就命下人把他捆起來,交給京官,立刻被打死在木棍之下。那些與他接近的近鄰和田地相連的富人家,也都畏懼他的權勢,把自己的好房子纖汪與肥沃的土地獻給他。自這以後,他家的財富可與一個國王毀鉛仔相比。不久,裊裊和仙仙先後死去了,他日夜思念她們。忽然想起,往年見他的東鄰有一個少女特別美麗,每每想把她買來作妾,只因當時家勢財力單薄,未能如願,今天,可以滿足自己的意願了。於是派去幾個干練的奴僕,硬把錢財送到她的家中。一會兒,用藤轎把她抬來一看,女子出落得比以前看見時更加美麗。自己回憶平生,各種意願都達到了。

又過了一年,曾某常聽到朝中有人在背後竊竊議論他,但他認為這只不過是像朝廷門口那些擺樣子的儀仗馬而已。他仍然盛氣凌人不可一世,不把別人的議論放在心上。誰知竟有一位龍圖閣大學士包公,大膽上疏,彈劾曾某。奏疏中說:「臣認為曾某,原是一個飲酒賭博的無賴,市井裡的小人。只不過偶然一句話的投合,而得到聖上的眷顧。父親穿上了紫色朝服,兒子也穿上了紅色的朝服。皇上的恩寵,已經達到極點。曾某不思獻出自己的軀體,不思肝膽塗地以報皇上之萬一;反而在朝中任意而為,擅自作威作福。可以判他死刑的罪,像頭發那樣難以數清;朝廷中的重要官職,被曾某據為奇貨,衡量官位的輕重,為收價的高低。因而朝中的公卿將士,都奔走在他的門下,估計官職買賣的價錢,尋找機會偷空鑽營,簡直如同商販。仰仗他的鼻息,望塵而拜的人物,無法計算。即使有傑出之士與賢能的良臣,不肯依附於他,對他阿諛奉承,輕的就被他放置在清閑無實權的位置,重的就被他削職為民。更有什者,只要不偏袒他的,動輒就觸犯了他這指鹿為馬的權奸;只要片言觸犯了他,便被流放到豺狼出沒的荒遠之地。朝中有志之士為之心寒,朝廷因而孤立。又有那平民百姓的膏血,任意被他們蠶食;良家的女子,依勢強娶。凶惡的氣焰,受害百姓的冤憤,暗無天日。只要他家的奴僕一到,太守、縣令都要看顏色行事;他的書信一到,連按察司、都察院也要為之徇情枉法。甚至連他那些奴才的兒子,或者稍有瓜葛的親戚,出門則乘坐驛站的公車,氣勢浩大。地方上所供給的東西稍為遲緩,在馬上的鞭子立刻就會抽打你。殘害人民,奴役地方官府,他隨從所到之處,田野中的青草都為之一光。而曾某現在卻正是聲勢煊赫,炙手可熱,倚仗朝廷對他的寵信,毫無悔改。每當皇帝召見他到宮闕之中,他就乘機進陷別人;曾某剛從官府退回,他家中後花園中已響起歌聲。好聲色,玩狗馬,白天黑夜荒淫無度,國計民生,他從來不去考慮。世界上難道有這樣的宰相嗎?內外驚恐,人情洶動,若不馬上把他誅除,勢必要釀成曹操與王莽那樣的奪權之禍。臣日夜憂慮,不敢安居,我冒殺頭之罪,列舉曾某的罪狀,上報聖上得知。俯伏請 求砍去奸佞之頭,沒收他貪污的財產。上可以挽回上天的震怒,下可以大快人心,順通民情。如果臣言是虛假捏造,請以刀、鋸、鼎、鑊處置臣子」。

曾某聽到消息後,嚇得膽顫魂飛,如同飲下一杯涼冰的水,渾身上下涼透了。幸而聖上優待寬容,扣下此疏不作處理。但是,繼之各科各道、三司六部的公卿大臣,不斷上奏章彈劾;就連往日那些拜倒在他門下的,稱他為乾爸爸的,也翻了臉向他攻擊。聖上下令抄沒他家中的財產,充軍到雲南。他的兒子在山西平陽任太守,也已經派遣公差去把他提到京師審問。曾某剛剛聽到聖旨,驚恐萬分,接著就有幾十名武士,帶著劍拿著槍,徑到曾某的內房,扒掉他的官服,摘下他的帽子,把他同他妻子一塊捆綁起來。一會兒,看到許多差役,從他家中向外搬運財物,金銀錢鈔有數百萬,珍珠翡翠、瑪瑙寶玉有數百斛。幄幕、帳簾、床榻之屬,有數千件;至於小兒的襁褓,女人的鞋子,掉得滿台階都是。曾某一一看得很清楚,感到心酸落淚。不一會,一個人拖著曾的美妾出來,她披頭散發嬌聲啼喊,美麗的面容六神無主。曾某在一邊,悲傷的心如同火燒,含著憤怒而不敢說。不一會,樓閣倉庫,全被查封。差役立即呵叱曾某出去,監管他的人就用繩子套著他的脖頸,把他拉出去。

曾某同他妻子忍聲含淚地上路。要求能有一匹老馬拉的破車代步,差役也不答應。走了十里,曾某妻子腳小無力,快要跌倒,曾某用手攙扶著她走。又走了十里,自己也疲憊不堪。突然見前邊有一座高山,直插雲霄,自己發愁無法攀登過去,時時挽扶著妻子相對哭泣。而監管的人面目猙獰地過來催促,不容許他們稍微停歇。又看到太陽西斜,晚間無處可以投宿,不得已,就彎著腰,深一步,淺一步地走著。快到半山腰時,妻子實在無力了,坐在路旁哭泣。曾某也坐下來稍微休息,任憑監送的差役叱罵。

忽然間聽到多人一齊叫喊,有一群強盜各自拿著鋒利的刀槍,跳著跑著追過來。監送的差役大驚而逃。曾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說:「我孤身被貶謫邊疆,行李中也無值錢的東西。」哀求他們寬恕。這些強盜個個瞪大了眼睛,忿怒地說:「我們這群人是被害的冤枉百姓,只要你這賊的頭,別的什麼也不要!」曾某憤怒叱責說:「我雖然有罪,可我仍然是朝廷的命官,你們這群亂賊,怎敢胡為!」群賊也怒極,揮動巨大的斧頭,就朝曾某的脖頸砍去,只聽得自己的頭落地有聲。驚魂未定,立刻見到兩個小鬼,把他的雙手捆起來,趕著他走。大約走了幾個時辰,到了一個大的都市。不多時,看到一座宮殿,大殿之上坐著一位相貌很醜陋的閻王,靠在一個長長的幾案上,在決斷鬼魂的禍福。曾某急忙向前,匍匐跪在地上,請求閻王饒恕。閻王翻看著卷宗,才看了幾行,就勃然大怒說:「這是犯了欺君誤國的罪,應當放到油鍋里炸!」殿下無數的鬼在應和著,聲如雷霆。馬上有一個巨鬼,把曾某抓起,摔到台階之下。見有一個大油鍋,約有七尺多高,四周圍燒著火炭,油鍋的腿都燒紅了。曾某渾身發抖,哀哀啼哭,逃竄又無去路。巨鬼用左手抓住他的頭發,右手握著他的腳踝,把他扔到油鍋中。覺得孤零零的身子隨油花上下翻滾,皮與肉都焦糊,疼痛徹心鑽骨;沸著的油灌到口裡,把他的肺腑都烹熟了。心想快死算了,而想遍了法子也不能馬上死去。約一頓飯的時間,巨鬼才用大鐵叉把曾某從油鍋里取出來,又讓他跪到大堂下。閻王又查檢了簿籍,生氣地說:「生時倚仗權勢,欺凌別人,應當上刀山之獄。」鬼又把他揪去,見到一座山,不很大,而峻峰峭拔,鋒利的刀刃縱橫交錯、像密密的竹筍。已經有幾個人的肚腸掛在上邊,呼喊號叫的聲音,慘不忍聽。巨鬼督促曾某上去,曾大哭著向後退縮。臣鬼用毒錐刺他的頭,曾某忍痛乞求可憐。巨鬼大怒,抓起曾某,向空中擲去。曾某覺得自己身在雲霄間,昏昏然地向下掉,鋒利的刀交刺在他的胸膛上,痛苦之情難以言狀。過了一會,由於他的身體太重,向下壓去,被刺入的刀口漸漸大了,忽然他從刀上脫落下來,四肢蜷曲著。巨鬼又攆著他去見閻王。閻王讓計算一下他生平賣官 鬻爵、貪贓枉法所霸佔的田產,所得的金銀財寶有多少。立刻有一個胡須捲曲的人數著籌碼,屈著指頭算計說:「三百二十一萬。」閻王說:「他既然能搜括來,就讓他都喝下去。」不多一會兒,把金錢取來堆集到台階上,像小山丘。慢慢地放到鐵鍋里,用烈火熔化。巨鬼讓幾個小鬼,更替著用勺子灌到他的口中,流到面頰上皮膚都臭裂;灌到喉嚨,五臟六腑像開鍋一樣。曾某活著時,恨自己搜括得太少,眼下又以此物太多為患。半天才灌盡。閻王下令,把曾某押解到甘肅甘州托生個女的。走了幾步,見到架子上有一鐵梁,粗有好幾尺,上邊穿著一個火輪,不知有幾百里大,發出五彩般的火焰,光亮照耀到雲霄間。巨鬼鞭撻著曾某上去蹬火輪子。他剛一閉眼,就躍登上去,火輪隨著他的腳轉動,似覺身子向下傾墜,遍身冰涼。

他睜開眼一看,自身已變成嬰兒,還是個女的。看看生他的父母,都穿著破爛的棉衣。土房中,放著破瓢和討飯的棍子。知道自己已變成了討飯人的女兒。從此,每天跟隨討飯人沿街乞討,肚子里常常餓得直叫,不得一飽。穿著破爛的衣服,被風吹得刺骨疼。十四歲那年,被賣給一個姓顧的秀才當小妾,衣食才算自給。而家中的大老婆很兇狠,每天不是用鞭子抽就是用板子打,還用燒紅的烙鐵烙 *** 。幸好丈夫還可憐她,稍稍有些安慰。牆東鄰有個很不正經的惡少年,忽然越過牆來,逼著與她私通。心想,自己前所行的罪孽,已受到鬼的懲罰,現在哪裡能再犯呢!於是大聲呼救。丈夫與大老婆都起來,惡少年才逃去。過了不久,秀才剛到她的房間中睡覺,她在枕上喋喋地訴說自己的冤苦。忽然一聲巨響,房門大開,有兩個賊持刀闖進來,竟然砍掉秀才的頭,搶光衣物就走了。她團團地爬在被子底下,大氣不敢出。等到賊去了,才哭喊著跑到大老婆的房中。大老婆大驚,哭著與她一塊去驗看秀才的屍體。懷疑是她招引姦夫殺死自己的丈夫。因而寫狀告到州官刺史。刺史嚴加拷問,以酷刑毒打,使她招認定案,依照法律,判凌遲處死,把她綁著到行刑的地方。她胸中冤枉之氣堵塞,大跳著喊冤屈,覺得比十八層地獄還黑暗。

正在悲痛呼號的時候,聽得同游的朋友說:「老兄你作惡夢了嗎?」曾某忽然醒悟過來。見到老和尚還盤著腿坐在那裡。同游的人都問他:「天晚了,肚子都餓了,為什麼睡了這么久?」曾某這才面色慘淡地坐起來。老和尚微笑著說:「占卦說你作宰相,是否靈驗?」曾某越發驚異,行禮向老和尚請教。老和尚說:「要修自己的德行,要行仁道,就是在火坑中,也能生長出青蓮花來。我這個山野中的和尚,哪裡能參透其中的玄妙!」曾某滿腹勝氣地來了,垂頭喪氣地回去,追求陞官享受榮華富貴的想法,由此慢慢地淡薄了。後來,他隱遁到深山之中,不知所終。

異史氏評:「態知善者,懲罰惡者,這是上天一向的准則。一聽說自己將來能作宰相,心中就高興得不得了的人,一定不是高興自己將來有機會鞠躬盡瘁於國家,這是可想而知的。在這個時候,什麼樓台殿閣、嬌妻美妾,沒有一樣不在他心中幻想出來。然而夢是虛幻的,幻想也不可能是真的。曾某借虛幻的夢做了各種壞事,鬼神便也借虛幻的懲罰當作給他的報應。黃粱一夢在人世間所在都有,所以應當把上面這段故事附在「邯鄲記」【演唐代盧生在邯鄲遇呂洞賓的事】之後。」

【原文】

福建曾孝廉,高捷南宮時,與二三新貴,遨遊郊郭。偶聞毗盧禪院寓一星者,因並騎往詣問卜。入揖而坐。星者見其意氣,稍佞諛之。曾搖箑【 ㄕ ㄚ ˋ;扇子】微笑,便問:「有蟒玉分否?」星者曰:「二十年太平宰相。」曾大悅,氣益高。

值小雨,乃與游侶避雨僧舍。舍中一老僧,深目高鼻,坐蒲團上,偃蹇不為禮。眾一舉手,登榻自話,群以宰相相賀。曾心氣殊高,指同游曰:「某為宰相時,推張年丈作南撫,家中表為參、游,我家老蒼頭亦得小千把,余願足矣。」一座大笑。

俄聞門外雨益傾注,曾倦伏榻間,忽見有二中使,齎天子手詔,召曾太師決國計。曾得意疾趨入朝。天子前席,溫語良久。命三品以下,聽其黜陟;即賜蟒玉名馬。曾被服稽拜以出。入家,則非舊所居第,繪棟雕榱【 ㄘ ㄨ ㄟ ;屋椽】,窮極壯麗。自亦不解何以遽至於此。然拈須微呼,則應諾雷動。俄而公卿贈海物,傴僂足恭者,疊出其門。六卿來,倒屣而迎;侍郎輩,揖與語;下此者,頷之而已。晉撫饋女樂十人,皆是好女子。其尤者為裊裊,為仙仙,二人尤蒙寵顧。科頭休沐,日事聲歌。

一日,念微時嘗得邑紳王子良周濟,我今置身青雲,渠尚蹉跎仕路,何不一引手?早旦一疏,薦為諫議,即奉俞【ㄩˊ;同意】旨,立行擢用。又念郭太僕曾睚眥我,即傳呂給諫及侍御陳昌等,授以意旨;越日,彈章交至,奉旨削職以去。恩怨了了,頗快心意。偶出郊衢,醉人適觸鹵簿,即遣人縛付京尹,立斃杖下。接第連阡者,皆畏勢獻沃產。自此富可埒國。無何而裊裊、仙仙,以次殂謝,朝夕遐想。忽憶曩年見東家女絕美,每思購充媵御,輒以綿薄違宿願,今日幸可適志。乃使干仆數輩,強納貲於其家。俄頃,藤輿舁【ㄩˊ;抬】至,則較昔之望見時,尤艷絕也。自顧生平,於願斯足。

又逾年,朝士竊竊,似有腹非之者,然揣其意,各為立仗馬,曾亦高情盛氣,不以置懷。有龍圖學士包拯上疏,其略曰:「竊以曾某,原一飲賭無賴,市井小人。一言之合,榮膺聖眷,父紫兒朱,恩寵為極。不思捐軀摩頂,以報萬一;反恣胸臆,擅作威福。可死之罪,擢發難數!朝廷名器,居為奇貨,量缺肥瘠,為價重輕。因而公卿將士,盡奔走於門下,估計夤緣【ㄧㄣˊ ㄩㄢˊ;鑽營趨附】,儼如負販,仰息望塵,不可算數。或有傑士賢臣,不肯阿附,輕則置之閑散,重則褫以編氓。甚且一臂不袒,輒迕【ㄨˇ;觸犯】鹿馬之奸;片語方干,遠竄豺狼之地。朝士為之寒心,朝廷因而孤立。又且平民膏腴,任肆蠶食;良家女子,強委禽妝。沴氣冤氛,暗無天日!奴僕一到,則守、令承顏;書函一投,則司、院枉法。或有廝養之兒,瓜葛之親,出則乘傳,風行雷動。地方之供給稍遲,馬上之鞭撻立至。荼毒人民,奴隸官府,扈從所臨,野無青草。而某方炎炎赫赫,怙寵無悔。召對方承於闕下,萋菲輒進於君前;委蛇才退於自公,聲歌已起於後苑。聲色狗馬,晝夜荒淫;國計民生,罔存念慮。世上寧有此宰相乎!內外駭訛,人情洶洶。若不急加斧鑕之誅,勢必釀成操、莽之禍。臣夙夜祗懼,不敢寧處,冒死列款,仰達宸聽。伏祈斷奸佞之頭,籍貪冒之產,上回天怒,下快輿情。如果臣言虛謬,刀鋸鼎鑊,即加臣身。」雲雲。疏上,曾聞之,氣魄悚駭,如飲冰水。幸而皇上優容,留中不發。又繼而科、道、九卿,交章劾奏;即昔之拜門牆、稱假父者,亦反顏相向。奉旨籍家,充雲南軍。子任平陽太守,已差員前往提問。

曾方聞旨驚怛,旋有武士數十人,帶劍操戈,直抵內寢,褫其衣冠,與妻並系。俄見數夫運貲於庭,金銀錢鈔以數百萬,珠翠瑙玉數百斛,幄幕簾榻之屬,又數千事,以至兒襁女舄【ㄒㄧˋ;鞋】,遺墜庭階。曾一一視之,酸心刺目。又俄而一人掠美妾出,披發嬌啼,玉容無主。悲火燒心,含憤不敢言。俄樓閣倉庫,並已封志。立叱曾出。監者牽羅曳而出。夫妻吞聲就道,求一下駟劣車少作代步,亦不得。十里外,妻足弱,欲傾跌,曾時以一手相攀引。又十餘里,己亦困憊。欻見高山,直插霄漢,自憂不能登越,時挽妻相對泣。而監者獰目來窺,不容稍停駐。又顧斜日已墜,無可投止,不得已,參差蹩躠【ㄅㄧㄝˊ ㄒㄧㄝˋ;跛腳】而行。比至山腰,妻力已盡,泣坐路隅。曾亦憩止,任監者叱罵。忽聞百聲齊噪,有群盜各操利刃,跳梁而前。監者大駭,逸去。曾長跪,言:「孤身遠謫,囊中無長物。」哀求宥免。群盜裂眥宣言:「我輩皆被害冤民,只乞得佞賊頭,他無索取。」曾叱怒曰:「我雖待罪,乃朝廷命官,賊子何敢爾!」賊亦怒,以巨斧揮曾項。覺頭墮地作聲,魂方駭疑,即有二鬼來,反接其手,驅之行。

行逾數刻,入一都會。頃之,睹宮殿;殿上一丑形王者,憑幾決罪福。曾前,匐伏請命。王者閱卷,才數行,即震怒曰:「此欺君誤國之罪,宜置油鼎!」萬鬼群和,聲如雷霆。即有巨鬼捽至墀下。見鼎高七尺已來,四圍熾炭,鼎足盡赤。曾觳觫【ㄏㄨˊ ㄙㄨˋ】哀啼,竄跡無路。鬼以左手抓發,右手握踝,拋置鼎中。覺塊然一身,隨油波而上下;皮肉焦灼,痛徹於心;沸油入口,煎烹肺腑。念欲速死,而萬計不能得死。約食時,鬼方以巨叉取曾,復伏堂下。王又檢冊籍,怒曰:「倚勢凌人,合受刀山獄!」鬼復捽去。見一山,不甚廣闊;而峻削壁立,利刃縱橫,亂如密筍。先有數人罥【ㄐㄩㄢˋ;掛】腸刺腹於其上,呼號之聲,慘絕心目。鬼促曾上,曾大哭退縮。鬼以毒錐刺腦,曾負痛乞憐。鬼怒,捉曾起,望空力擲。覺身在雲霄之上,暈然一落,刃交於胸,痛苦不可言狀。又移時,身驅重贅,刀孔漸闊;忽焉脫落,四支蠖屈。鬼又逐以見王。王命會計生平賣爵鬻名,枉法霸產,所得金錢幾何。即有鬡須人持籌握算,曰:「三百二十一萬。」王曰:「彼既積來,還令飲去!」少間,取金錢堆階上,如丘陵。漸入鐵釜,鎔以烈火。鬼使數輩,更以杓灌其口,流頤則皮膚臭裂,入喉則臟腑騰沸。生時患此物之少,是時患此物之多也!半日方盡。

王者令押去甘州為女。行數步,見架上鐵梁,圍可數尺,綰一火輪,其大不知幾百由旬,焰生五采,光耿雲霄。鬼撻使登輪。方合眼躍登,則輪隨足轉,似覺傾墜,遍體生涼。開目自顧,身已嬰兒,而又女也。視其父母,則懸鶉敗焉。土室之中,瓢杖猶存。心知為乞人子。日隨乞兒托缽,腹轆轆然常不得一飽。著敗衣,風常刺骨。十四歲,鬻與顧秀才備媵妾,衣食粗足自給。而冢室悍甚,日以鞭箠從事,輒以赤鐵烙胸乳。幸而良人頗憐愛,稍自寬慰。東鄰惡少年,忽逾垣來逼與私。乃自念前身惡孽,已被鬼責,今那得復爾。於是大聲疾呼,良人與嫡婦盡起,惡少年始竄去。居無何,秀才宿諸其室,枕上喋喋,方自訴冤苦。忽震厲一聲,室門大辟,有兩賊持刀入,竟決秀才首,囊括衣物。團伏被底,不敢復作聲。既而賊去,乃喊奔嫡室。嫡大驚,相與泣驗。遂疑妾以姦夫殺良人,因以狀白刺史;刺史嚴鞫,竟以酷刑罪案,依律凌遲處死,縶赴刑所。胸中冤氣扼塞,距踴聲屈,覺九幽十八獄,無此黑黯也。正悲號間,聞游者呼曰:「兄夢魘耶?」豁然而寤,見老僧猶跏趺座上。同侶競相謂曰:「日暮腹枵【 ㄒ ㄧ ㄠ ;空虛】,何久酣睡?」曾乃慘淡而起。僧微笑曰:「宰相之占驗否?」曾益驚異,拜而請教。僧曰:「修德行仁,火坑中有青蓮也。山僧何知焉。」曾勝氣而來,不覺喪氣而返。台閣之想,由此淡焉。後入山,不知所終。

異史氏曰:「福善禍淫,天之常道。聞作宰相而忻然於中者,必非喜其鞠躬盡瘁可知矣。是時方寸中,宮室妻妾,無所不有。然而夢固為妄,想亦非真。彼以虛作,神以幻報。黃粱將熟,此夢在所必有,當以附之邯鄲【「邯鄲記」;演唐代盧生在邯鄲遇呂洞賓的事】之後。」

3. 聊齋志異白話完整版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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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叢凱(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朝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集啟鄭圓,最早的抄悄塌本在清代康熙年間已有流傳。

4. 「白話聊齋」14 好快刀

上一篇知激 白話聊齋之宅妖

原著:蒲松齡

翻譯:池風曉

        明朝末年,山東濟南一帶盜匪猖獗,章差橘丘一帶尤其嚴重,治安混亂,百姓的生活受到嚴重的干擾。

        朝廷命各省各縣都安置士兵對其進行鎮壓,只要遇到偷盜之人,立刻就地斬殺。

        其中,有一個士兵,他的刀就非常鋒利,且刀法極快,削骨如泥。

        一天,他們捕獲了十多名盜匪,正准備將他們一起送到集市中的法場上行刑。

        其中有一個盜匪一眼認出了那個士兵,便走到了他的虛猛團身邊淡定從容地與他說道:「兄弟,我聽說你的刀法極快,砍人頭時從來不用再來第二次。今天,我有一事相求,請你到時用你手中的這把刀殺了我!」

        士兵聽後,點頭答應:「好,你一會就一直跟著我,千萬不要離遠了。」

        盜匪聽後就一直從容地跟在士兵的身後,直到走到了行刑的地方。

        士兵讓他在自己身前站好,只見手起刀落,那盜匪的頭立刻就像圓球一樣翻滾著跑到了幾米之外。

        頭顱在地上旋轉著還沒有停下來的時候,那盜匪的斷頭便突然大叫道:「好快的刀!」

原文參見《聊齋志異》卷一,好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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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白話聊齋》最新txt全集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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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志異》(聊齋,是蒲松齡的書齋名;志世則異,有記錄奇異事件的意思),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代著名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集。全書共有短篇小說491篇。題材廣泛,內容豐富,藝術成就很胡返唯高。作品成功地塑造了眾多的褲培藝術典型,人物形象鮮明生動,故事情節曲折離奇,結構布局嚴謹巧妙,文筆簡練,描寫細膩,堪稱中國古典文言短篇小說之巔峰。

6. 白話聊齋志異卷一|13、偷桃

原著:蒲松齡

白話:數峰無語

我童年的時候有一次到濟南府參加考試。當時正值春節,按照舊例,春節前一天,城裡各行各業做生意的,都要抬著綵樓,吹吹打打到布政司門前祝賀春節,這叫做「演春」。我就和朋友一塊去看熱鬧。

那天,遊人很多,人們把布政司四面圍的像堵牆。大堂上坐著四位官員,都穿著紅袍,東西相向坐著。我那時候小,不知道他們都是什麼官。只聽得人聲嘈雜,鼓樂喧天,震耳欲聾。忽然有一人帶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小孩,挑著擔子,走上台去。那人好像說什麼。因為人聲嘈雜,我也聽不見,只見大堂上的人在笑。接著,有個穿黑衣服的衙役傳話說,讓他們耍戲法。那人答應了,剛要開始表演,又問道:「耍什麼戲法啊?」大堂上的人相互商量了幾句,就見有個衙役走下來,問他擅長什麼好戲法。那人答到:「我能顛倒生物的生長時令,生長出各種各樣的東西。」那衙役回到堂上稟報以後,又走下來,穗塵碰說叫他表演取桃子。

變戲法的點頭答應,脫下衣裳蓋在箱子上,故意裝出一副埋怨的樣子說:「長官不知道,現在冰天雪地的,到哪兒去取桃子啊?不去取吧,又怕長官怪罪,這可怎麼辦啊!」他兒子說:「爹爹已經答應人家了,又怎麼能推辭啊?」變戲法的人為難了一陣子,才說:「我反復思量,現在剛打春,雪還這么厚,在人世間不可能找到桃子。只有王母娘娘蟠桃園里四季如春,興許有桃子。只有去天上去偷了。」他兒子說:「呵,上天有梯子么?」變戲法的人說:「我自有辦法。」說完,就打開竹箱子,從裡面取出一盤繩子,大約有十來丈長。他找出一個繩頭,朝空中一拋。那繩子竟然懸空而立,好像掛在了什麼上面。眼看著繩子越升越高,隱隱約約升到雲端。手裡的繩子也用完了。

這時他把兒子叫到身邊,說:「孩子啊,我老了,動彈不了了,你替我走一趟吧。」於時把繩子頭交給兒子,說:「抓著這根繩子就能登上去。」他兒接過繩子,面露難色,埋怨說:「爹爹真是老糊塗了,只有這么一根繩子,就叫我順著它爬上萬丈高天。要是中途繩子斷了,我就粉身碎骨了!」

父親哄著他嚴肅地說:「我已經答應人家了,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還是麻煩孩子走一遭。萬一能偷來桃子,一定能得到百金的賞賜,到時候給你討一房漂亮媳婦。」孩子無奈,用手拉住繩子,盤旋著向上攀爬。腳隨著手向上移動,就像蜘蛛走絲網那樣,漸漸沒入雲端,看不見了。過了一會兒,果真掉下來一個桃子,像碗口那麼大。變戲法的人十分高興,雙手捧著桃子,獻到堂上。堂上的官員們傳著看了老半天,也分辨不出來是真是假。

這時,繩子忽然從天上掉下來。變戲法的人大驚,「完了!上面有人把我的繩子弄斷了,我兒子可怎麼下來啊?」又過了一會兒,又掉下來一件東西,定睛一看,是他兒子的頭。變戲法的人捧著兒子的頭,哭道:「肯猜談定是偷桃子的時候被看守的人發現了兄慧,這下我兒子完了!」正哭的傷心時,從天上又掉下一隻腳來;不一會兒,肢體、軀干紛紛落下來。變戲法的人極其悲痛,一一撿拾起來裝進箱子,然後蓋上蓋,說:「老漢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天天跟著我走南闖北。沒想到今天為了完成大人們的命令,死的這么慘!我要把他背走埋了。」於是他走到堂上,跪下來,說:「因為去天庭偷桃子,我的兒子被殺了。各位大人可憐可憐小老兒吧,請賞給幾個錢,也好葬了小兒。日後,我死了也要報答各位大人的恩情。」坐在堂上的官員驚駭不已,各自拿出許多金銀來賞賜他。

變戲法的人接過錢以後纏在腰上,從堂上走下來,拍打著箱子,招呼說:「八八兒,還不出來感謝各位大人的賞賜,還要等到什麼時候?」說話間,一個披頭散發的小孩用頭頂開箱蓋,從箱子里出來,朝堂上叩頭。一看,原來就是變戲法的人的兒子。

因為這個戲法特別神奇,所以現在還記憶猶新。後來聽說白蓮教的人會這種戲法,不知道是不是那個人的後代?

無戒365訓練營

7. 《賈奉雉》--白話聊齋選(附原文、注音、注釋)

《賈奉雉》

賈奉雉,是甘肅平涼人。他的才名冠絕一時,但是科舉考試卻總是不中。有一天,他在道上遇見一位秀才,自稱姓郎,風度很瀟灑,言談也很有學問。賈奉雉就邀他一起回到家裡,拿出自己的八股文習作向他請教。郎生讀完後,不很贊許,說道:「您的文章,科試得個第一名肯定有餘,然而鄉試考場想取個榜尾恐怕也不夠格。」賈奉雉說:「那怎麼辦呢?」郎生說:「天下之事,仰著頭踮起腳去高攀倒很難辦到;而低下頭去俯就卻容易得多,這些道理還用得著我來說嗎!」於是指出了一兩個人和他們的一兩篇文章作為標准,大致都是賈奉雉最看不起而不屑一提的。賈奉雉聽完後,笑著說:「學者作的文章,貴在能歷久不朽,即使把它列入八珍美味之中,也應當使天下人不認為過分才是。像你所說的這兩個人,用那樣低劣的文章來獵取功名,雖然登上顯貴的台閣高位,他們仍然是低賤的。」郎生說:「並非這樣。有的人文章雖然寫得好,但是由於他的地位低賤卻不能流傳。您要想死抱著自己的卷子一直到老那就罷胡銀雀了;否則,連那些主考官們,都是靠這等劣質貨色爬上去的,恐怕不會因為看了你的好文章,就會另外換上一副眼睛和肝肺腸子的。」賈奉雉最終不說話了。郎生起身笑著說:「你還是年輕氣盛啊!」於是告辭走了。

這一年鄉試的時候,賈奉雉趕考又落榜了。他心情郁悶很不得志,漸漸想起郎生說過的話,就拿出以前他所指出的那一兩個人的文章來勉強閱讀。可是還沒讀完,就先昏昏欲睡,心裡疑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按郎生說的辦。又過了三年,鄉試的日期將近,郎生忽然來到,兩人相見非常高興。郎生於是拿出自己所擬好的七篇八股文的題目,讓賈奉雉來作。過了一天,他就索要文章來看,認為寫得不行,再讓賈奉雉重作;作完了再看,又說不好。賈奉雉便開玩笑地把以往自己參加鄉試未中的卷子找出來,將裡面那些蕪雜冗長、空洞浮泛難以見人的詞句集中起來,胡亂拼湊成文,等郎生來了又讓他看。郎生一看高興地說:「這一回可以了!」就讓他熟記,一再叮囑不要忘了。賈奉雉笑著說:「和您實說吧:這些東西都不是我心裡想寫的,轉眼就忘了,即便受責打,也不可能再記起它了。」郎生坐在書桌旁邊,硬逼著賈奉雉朗誦了一遍;又叫他脫去上衣露出脊背,用筆在上面寫上了一道符,臨走出門時說:「僅有這些就足夠了,可以把其它的書都束之高閣了。」賈奉雉檢查了一下自己背上的符,想洗也洗不掉,已經滲透到皮肉裡面了。

賈奉雉進了鄉試考場中,一看發下來的試卷題目,郎秀才所擬的七道題一道也沒漏下。回想自己以前幾次所作的文章,心中一片茫然,怎麼也記不起來了。唯有那篇開玩笑拼湊的文章,仍五歷在心。但他手握毛筆,始終感到寫那樣的文章太丟人;想稍作一下更改,但反覆苦想,竟然不能改換一字。太陽偏西了,賈奉雉只得按著記憶照直抄錄下來交卷出場。郎生等候他已經很久了,見面就問道:「怎麼回來得這樣晚?」賈奉雉如實相告,並立即求他擦去自己脊背上的符;可是脫衣一看,符已經消失了。再回憶考場中的作文,竟如隔世的事情一樣沒了印象。賈奉雉大為驚異,就問郎生說:「您為啥不用這種辦法自己參加考試呢?」郎生笑著說:「我只因沒有這種念頭,所以就能不理會這些文章。 」於是約賈奉雉明天到他家裡去,賈奉雉答應了。郎生走了以後,賈奉雉拿出那七篇文稿自己閱讀,大非本意,怏怏不樂,也不再踐約去訪郎生,便垂褲早頭喪氣地回了家。

過了不久,鄉試榜張了出來,賈奉雉竟然考中了第一名。他又最新閱讀那七篇舊文稿,真是一讀一身汗,讀到最後,好幾層衣服全濕透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這樣的文章一公布出來,怎麼有臉去見天下的讀書人呢!」正在羞愧難當之際,郎生忽然來到,說:「你希望考中就中了,怎麼還這樣悶悶不樂呢?」賈奉雉說:「我恰好在想,這是用金盆玉碗盛狗屎,真無臉再出去見同人。我將要離家隱居到山林之中,與塵世永絕了。」郎生說:「這樣做也確實很高明,只是怕你辦不到。果真能行的話,我就能為你引見一個人,可以學得長生不老,連同千年的盛名,也都不值得留戀了,何況是無意得來的富貴呢!」賈奉雉聽了很高興,便留下他和自己同搏春宿,說:「容我再想想這事。」到了天明,賈奉雉對郎生說:「我的主意已經定了!」他也不告訴老婆孩子一聲,竟飄然離家出去了。

他倆漸漸地進了深山,到了一處洞府,裡面別有一番天地。有個老人坐在堂上,郎生叫賈奉雉過來參拜老人,稱呼他師父。老人說:「怎麼來早了?」郎生說:「他修道的決心已經下定了,盼望師父能收錄他。」老人向賈奉雉說道:「你既然來了,必須把自己的身子一並置之度外,這樣才能得道。」賈奉雉很禮貌地連連答應著。郎生把他送到另一處院子里,給他安排好睡覺的地方,又為他拿來吃的糕餅,這才走了。賈奉雉見這房子也還精緻清潔;只是門上沒有門扇,窗上沒有窗欞,裡面僅有一張小書桌和一張床鋪。他脫下鞋子上了床,月光已經從門窗中射進來了。他感到肚子稍微有點餓,就拿過糕餅吃起來。糕餅的味道很甜美,只吃了一點就飽了。心裡暗想郎生一定還再回來,但是坐了很久卻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只覺得屋子裡充滿了清香味,自己的臟腑也竟然清晰透明起來,裡面的脈絡都能歷歷可數。忽然聽見屋外有很尖厲的聲響,就像貓抓癢的動靜。賈奉雉從窗子向外一看,原為是只老虎蹲在屋檐下面。乍一見老虎,他嚇了一大跳;轉而想起了師父說的話,就又收回了心神,端坐在那裡。老虎好像知道裡面有人,隨即進屋走近床鋪,使勁用鼻子吸氣,把賈奉雉的腳和腿聞了個遍。不一會兒,聽到院子里有東西鳴叫亂撲楞,像是雞被綁住了,老虎立即迅速奔出屋去。

賈奉雉又坐了一會兒,一個美女進了屋,蘭麝熏香撲面而來,她悄然無聲地登上了床,趴在賈奉雉的耳朵上小聲地說道:「我來了。」一說話,散發出一陣口脂的香氣。賈奉雉緊閉雙眼,一點也不動心。美女又低聲說:「睡著了嗎?」聲音很像他的妻子。賈奉雉的心略微動了一下,可又一想:「這都是師父為了試探我耍弄的幻術罷了。」依然閉著眼睛。美女笑著說:「老鼠動了!」當初,賈奉雉夫妻和丫鬟同住在一屋,相親熱時恐丫鬟聽見。就背後約好一句暗語說:「只要說『老鼠動了』,就開始親熱。」如今賈奉雉忽聽這句話,不覺大為動心,睜開眼仔細一看,真是他的妻子無疑。就問她道:「你怎麼會來到這里?」妻子回答說:「郎秀才怕您自己寂寞想回家,派去了一位老太婆領我來的。」說話之間,兩人偎靠在一起,妻子對他離家出走時沒說一聲非常怨恨。賈奉雉安慰地好長時間,她才高興地和他親熱起來。過後,天也快亮了,聽見師父怒斥的聲音,離院子越來越近。賈妻急忙起來,見無處藏身,就跑過矮牆走了。

不一會兒,郎生跟在師父身後進了門。師父當著賈奉雉的面用棍子打了郎生,隨後便叫他把賈奉雉趕出去。郎生也只好領著賈奉雉從矮牆上出去了,說道:「我對您的期望有點過分,未免太激進了;沒想到你的情緣未斷,連累我也挨了責打。你從這里暫且回去,我們以後再見的日子不遠了。」說完為他指明了回家的路,兩人於是拱手而別。

賈奉雉在山上俯視自己的村子,原來就在眼前。心想妻子步小走得慢,一定還在半路上。他疾奔了一里多路,已經到了家門口。只見房屋院牆破敗不堪,不是原來的老樣子了;村裡的老人小孩,竟然沒有一個認識的。心裡這才感到驚異,忽然想起漢朝的劉晨、阮肇二人遇仙後從天台上返回家園時,所見情景和今天的模樣非常相似。他沒敢再進家門,就在對門坐下休息。過了很久,有個老翁拖著根拐杖從裡面出來。賈奉雉向他拱手行禮,問道:「賈奉雉家在哪兒?」老翁指著賈宅說:「這就是。莫非您要問那樁奇事嗎?我全都知道。相傳這位賈公當時聽說自己考中了舉人就逃走了;走的時候,他的兒子才七八歲;後來到了十四五歲的時候,賈夫人忽然又大睡不醒。兒子在世的時候,冷了熱了還能夠為母親換換衣服;等到兒子死了,兩個孫子很窮,房子也拆毀了,只好用木頭扎了架子,蓋上點草苫子給賈夫人遮蔽風雨。一個月前,賈夫人忽然醒過來,屈指一算已經一百多年了。遠近的人聽說這件奇事,都來尋訪觀看,近幾天的人才少了點。」賈奉雉聽說恍然大悟,說:「老翁有所不知,賈奉雉就是我呀。」老翁大驚,急忙走去告訴賈家的人。

此時賈奉雉的長孫早死了;他的次孫賈祥也已經到了五十多歲。孫子認為他長得年輕,懷疑他是冒充偽裝。不多時,賈夫人出來,才認出他來。頓時淚流不止,叫著他一塊進了家門。夫妻二人苦於沒有房子,只好暫時進了孫子的屋裡。一時男女老幼,跑來擠滿了一屋,都是賈奉雉的曾孫、玄孫輩,大都粗俗無知。長孫媳婦吳氏,買酒並准備了粗茶淡飯招待他們;又叫小兒子賈杲和媳婦,同自己共住一屋,騰出房子清理干凈讓祖父母去住。賈奉雉住進了為他准備的房子,裡面煙熏火燎的氣味再加上小孩子的尿味,實在難聞。住了幾天,他悔恨得不得了。兩個孫子家分別輪換著供給他們吃喝,飯菜做得很不對口味。村裡人因為賈奉雉百年新歸,天天請他去喝酒;然而賈夫人卻經常吃不上飽飯。長孫媳婦吳氏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很懂閨訓家規,對祖父母一真很孝順。而次孫賈祥家裡送的飯菜越來越少,有時得呼喊著才給他們送一點來。賈奉雉很生氣,就帶著夫人離開這里,到東村設帳教學去了。他常對夫人說:「這次回家我非常後悔,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不得已,只好再重操舊業,倘若心裡不再感到羞愧的話,要想富貴也並不是難事。」

過了一年多,長孫媳婦吳氏還時時給他們送些東西來;而次孫賈祥父子竟然和他們斷了來往了。這一年,賈奉雉考中了秀才。縣令很看重他的文才,便厚厚地贈送錢財資助他,從此家裡稍微富裕了起來。賈祥也漸漸地來親近他。賈奉雉把他叫進來,算了算過去用他的飯錢,拿出銀子償還了他,並喝斥他離開,永不來往。於是賈奉雉買了一處新宅子,讓長孫媳婦吳氏搬過去同住在一起。吳氏有兩個兒子,大兒在家留守舊業;小兒賈杲很聰明,賈奉雉便叫他和自己的學生們在一起讀書。

賈奉雉從深山回來以後,腦子更加清晰好用。不久,他參加鄉試、會試連中,成了進士。又過了幾年,賈奉雉以監察御史的職銜巡按浙江。他聲名顯赫,家中樓台歌舞,稱盛一時。但是賈奉雉為人剛正,不媚權貴,朝中的大官們都想陷害他。他曾屢次上疏請求辭官回鄉,一直沒得到皇帝的准許,不久禍患就發生了。

原先,賈祥的六個兒子都是些無賴之輩,賈奉雉雖然不理睬並拒絕他們進門,但是他們都利用賈奉雉的勢力作威作福,蠻橫地強占別人的田宅,鄉鄰們都認為他們是些禍害。有個某乙才新娶了個媳婦,被賈祥的次子奪去當了妾。某乙本來就詭詐,鄉鄰們又湊錢幫助他去告狀,因此這件事就傳到京城。當權的那些大官於是都紛紛奏章攻擊賈奉雉。賈奉雉毫無辦法來為自己辯白,被關進牢獄一年多。賈祥和他的次子都病死在獄中。後來賈奉雉奉旨充軍遼陽。當時賈杲考中秀才已經很久了,他為人非常仁義厚道,名聲很好。賈奉雉夫人後來生的一個兒子,年已十六歲了,就把他託付給了賈杲。賈奉雉夫妻二人這才帶著一個男僕和一個女僕上路赴遼陽。賈奉雉說道:「這十幾年的富貴,還不如一場夢的時間長。如今才知道榮華的官場,都是地獄的境界,悔比劉晨和阮肇多造了一重罪孽呀!」

他們走了幾天,抵達海邊,遠遠地看見有一艘巨大的船向這邊駛來,上面鼓樂齊鳴,侍衛們都像些天神。大船靠近岸邊後,從裡面走出一個人來,笑著請賈御史上船休息一下。賈奉雉一見那人驚喜異常,一縱身就躍了過去,押解他的官差也不敢阻擋。賈夫人急忙想跟過去,但大船已經駛去很遠了,於是她氣憤地投入海中。才漂泊了幾步。就見有個人從船上垂下一條白緞子來,把她引救到船上而去。押解的官差趕緊登上小船,叫劃槳的快劃,一邊追一邊大喊。只聽到大船上鼓聲如雷,和轟鳴的浪濤聲交相呼應,轉眼間就不見了。賈奉雉的僕人認識大船上的那個人,原來他就是郎生。

異史氏評:「史上傳說明朝的進士陳大士在考場中,文章寫完後,吟誦了好幾遍,嘆氣說:『有誰能賞識呢!』就扔掉另寫,因此試卷文章不如平時的習作。賈奉雉為自己的文章感到羞恥而隱居,證明他有仙人的器骨。等到返回到人間,為了生活所迫而又自行貶抑,貧賤對人的傷害真是太大了!」

【原文】

賈奉雉,平涼人。才名冠一時,而試輒不售。一日,途中遇一秀才,自言郎姓,風格灑然,談言微中。因邀俱歸,出課藝就正。郎讀罷,不甚稱許,曰:「足下文,小試取第一則有餘,闈場取榜尾則不足。」賈曰:「奈何?」郎曰:「天下事,仰而跂【 ㄑ ㄧ ˋ;提起腳跟】之則難,俯而就之甚易,此何須鄙人言哉!」遂指一二人、一二篇以為標准,大率賈所鄙棄而不屑道者。聞之,笑曰:「學者立言,貴乎不朽,即味列八珍,當使天下不以為泰耳。如此獵取功名,雖登台閣,猶為賤也。」郎曰:「不然。文章雖美,賤則弗傳。君欲抱卷以終也則已;不然,簾內諸官,皆以此等物事進身,恐不能因閱君文,另換一副眼睛肺腸也。」賈終嘿然。郎起而笑曰:「少年盛氣哉!」遂別而去。

是秋入闈復落,邑邑不得志,頗思郎言,遂取前所指示者強讀之。未至終篇,昏昏欲睡,心惶惑無以自主。又三年,闈場將近,郎忽至,相見甚歡。因出所擬七題,使賈作文。越日,索文而閱,不以為可,又令復作;作已,又訾之。賈戲於落卷中,集其冗泛濫,不可告人之句,連綴成文,俟其來而示之。郎喜曰:「得之矣!」因使熟記,堅囑勿忘。賈笑曰:「實相告:此言不由中,轉瞬即去,便受夏楚,不能復憶之也。」郎坐案頭,強令自誦一過;因使袒背,以筆寫符而去,曰:「只此已足,可以束閣群書矣。」驗其符,濯之不下,深入肌理。

至場中,七題無一遺者。回思諸作,茫不記憶,惟戲綴之文,歷歷在心。然把筆終以為羞;欲少竄易,而顛倒苦思,竟不能復更一字。日已西墜,直錄而出。郎候之已久,問:「何暮也?」賈以實告,即求拭符;視之,已漫滅矣。再憶場中文,遂如隔世。大奇之。因問:「何不自謀?」笑曰:「某惟不作此等想,故能不讀此等文也。」遂約明日過諸其寓。賈諾之。郎既去,賈取文稿自閱之,大非本懷,怏怏不自得,不復訪郎,嗒喪而歸。

未幾,榜發,竟中經魁。閱舊稿,一讀一汗。讀竟,重衣盡濕。自言曰:「此文一出,何以見天下士矣!」方慚怍間,郎忽至曰:「求中即中矣,何其悶也?」曰:「仆適自念,以金盆玉碗【同「碗」字】貯狗矢,真無顏出見同人。行將遁跡山丘,與世長絕矣。」郎曰:「此亦大高,但恐不能耳。果能之,仆引見一人,長生可得,並千載之名,亦不足戀,況儻來之富貴乎!」賈悅,留與共宿,曰:「容某思之。」天明,謂郎曰:「予志決矣!」不告妻子,飄然遂去。

漸入深山,至一洞府,其中別有天地。有叟坐堂上,郎使參之,呼以師。叟曰:「來何早也?」郎白:「此人道念已堅,望加收齒【錄用;接納】。」叟曰:「汝既來,須將此身並置度外,始得。 」賈唯唯聽命。郎送至一院,安其寢處,又投以餌,始去。房亦精潔;但戶無扉,窗無欞,內惟一幾一榻。賈解履登榻,月明穿射矣。覺微飢,取餌啖之,甘而易飽。竊意郎當復來,坐久寂然,杳無聲響。但覺清香滿室,臟腑空明,脈絡皆可指數。忽聞有聲甚厲,似貓抓癢,自牖睨之,則虎蹲檐下。乍見,甚驚;因憶師言,即復收神凝坐。虎似知其有人,尋入近榻,氣咻咻,遍嗅足股。少頃,聞庭中嗥動,如雞受縛,虎即趨出。

又坐少時,一美人入,蘭麝撲人,悄然登榻,附耳小言曰:「我來矣。」一言之間,口脂散馥。賈瞑然不少動。又低聲曰:「睡乎?」聲音頗類其妻,心微動。又念曰:「此皆師相試之幻術也。」瞑如故。美人笑曰:「鼠子動矣!」初,夫妻與婢同室,狎褻惟恐婢聞,私約一謎曰:「鼠子動,則相歡好。」忽聞是語,不覺大動,開目凝視,真其妻也。問:「何能來?」答雲:「郎生恐君岑寂思歸,遣一嫗導我來。」言次,因賈出門不相告語,偎傍之際,頗有怨懟。賈慰藉良久,始得嬉笑為歡。既畢,夜已向晨,聞叟譙訶聲,漸近庭院。妻急起,無地自匿,遂越短牆而去。

俄頃,郎從叟入。叟對賈杖郎,便令逐客。郎亦引賈自短牆出,曰:「仆望君奢,不免躁進;不圖情緣未斷,累受撲責。從此暫去,相見行有日也。」指示歸途,拱手遂別。

賈俯視故村,故在目中。意妻弱步,必滯途間。疾趨里余,已至家門,但見房垣零落,舊景全非,村中老幼,竟無一相識者,心始駭異。忽念劉、阮返自天台,情景真似。不敢入門,於對戶憩坐。良久,有老翁曳杖出。賈揖之,問:「賈某家何所?」翁指其第曰:「此即是也。得無欲聞奇事耶?仆悉知之。相傳此公聞捷即遁;遁時,其子才七八歲。後至十四五歲,母忽大睡不醒。子在時,寒暑為之易衣;迨歿,兩孫窮踧【 ㄘ ㄨ ˋ】,房舍拆毀,惟以木架苫覆蔽之。月前,夫人忽醒,屈指百餘年矣。遠近聞其異,皆來訪視,近日稍稀矣。」賈豁然頓悟,曰:「翁不知賈奉雉即某是也。」翁大駭,走報其家。

時長孫已死;次孫祥,至五十餘矣。以賈年少,疑有詐偽。少間,夫人出,始識之。雙涕霪霪,呼與俱去。苦無屋宇,暫入孫舍。大小男婦,奔入盈側,皆其曾、玄,率陋劣少文。長孫婦吳氏,沽酒具藜藿;又使少子杲及婦,與己共室,除舍舍祖翁姑。賈入舍,煙埃兒溺,雜氣熏人。居數日,懊惋殊不可耐。兩孫家分供餐飲,調飪尤乖。里中以賈新歸,日日招飲;而夫人恆不得一飽。吳氏故士人女,頗嫻閨訓,承順不衰。祥家給奉漸疏,或嘑爾與之。賈怒,攜夫人去,設帳東里。每謂夫人曰:「吾甚悔此一返,而已無及矣。不得已,復理舊業,若心無愧恥,富貴不難致也。」

居年余,吳氏猶時饋餉,而祥父子絕跡矣。是歲,試入邑庠。邑令重其文,厚贈之,由此家稍裕。祥稍稍來近就之。賈喚入,計曩所耗費,出金償之,斥絕令去。遂買新第,移吳氏共居之。吳二子,長者留守舊業;次杲頗慧,使與門人輩共筆硯。

賈自山中歸,心思益明澈。無何,連捷登進士第。又數年,以侍御出巡兩浙,聲名赫奕,歌舞樓台,一時稱盛。賈為人鯁峭,不避權貴,朝中大僚,思中傷之。賈屢疏恬退,未蒙俞旨,未幾而禍作矣。

先是,祥六子皆無賴,賈雖擯斥不齒,然皆竊余勢以作威福,橫占田宅,鄉人共患之。有某乙娶新婦,祥次子篡取為妾。乙故狙詐,鄉人斂金助訟,以此聞於都。於是當道者交章攻賈。賈殊無以自剖,被收經年。祥及次子皆瘐死。賈奉旨充遼陽軍。時杲入泮已久,為人頗仁厚,有賢聲。夫人生一子,年十六,遂以囑杲,夫妻攜一仆一媼而去。賈曰:「十餘年富貴,曾不如一夢之久。今始知榮華之場,皆地獄境界,悔比劉晨、阮肇,多造一重孽案耳。」

數日,抵海岸,遙見巨舟來,鼓樂殷作,虞候皆如天神。既近,舟中一人出,笑請侍御過舟少憩。賈見驚喜,踴身而過,押隸不敢禁。夫人急欲相從,而相去已遠,遂憤投海中。漂泊數步,見一人垂練於水,引救而去。隸命篙師盪舟,且追且號,但聞鼓聲如雷,與轟濤相間,瞬間遂杳。仆識其人,蓋郎生也。

異史氏曰:「世傳陳大士【名際泰,明崇禎年間進士】在闈中,書藝既成,吟誦數四,嘆曰:『亦復誰人識得!』遂棄而更作,以故闈墨不及諸稿。賈生羞而遁去,此處有仙骨乃再返人世,遂以口腹自貶,貧賤之中人甚矣哉!」

8. 聊齋志異白話文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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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白話聊齋」19 丐仙•善有善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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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聊齋》卷一 目錄

原文:蒲松齡

翻譯:池風曉

        金陵城裡,有一個棚卜高府。高家世代為官,家境殷實富裕。

        高府有一個兒子叫做高玉成,他精通醫術,擅長針灸,看病救人從來不論對方身份是貴是賤。

        最近,城裡來了一個乞丐,他的小腿上有一處爛瘡。由於長期沿街乞討,沒有潔凈的地方可以安睡休息,爛瘡上已經沾滿了塵土與污泥,潰爛留膿,散發著血肉腐敗後讓人難以忍受的臭氣。

        住在這金陵城裡的人,害怕他有一天會死在這條街上,每天路過的時候,就會丟給他一點吃的東西。

        高玉成聽說了這件事以後,覺得這個乞丐十分可憐,就派僕人將他從街上攙扶回到府里,並安排他在府中的一間客房裡休息。

        府里的人受不了乞丐身上臭氣沖天的氣味,都用手掩住鼻子躲得遠遠的。

        高玉成自己卻對此不以為意,他不僅親自為其熏艾針灸治療,並且還命人每天為他端來一些清淡的飯菜讓他吃。

        就這樣過了幾天,乞丐的身體有了一些力氣,便和僕人說想喝湯吃餅,結果卻被僕人憤怒地呵斥了一頓。

        高玉成知道這件事情以後,趕緊差僕人給他補送了湯餅過來。

        湯餅吃了沒幾天,乞丐又想喝酒吃肉,僕人聽後就把他這無理的要求馬上稟告給了高玉成。

        「主子,這個臭乞丐真是太可笑了。在進我們高府之前,成天就只能睡在大街上,別說一日三餐,就連吃一頓飽飯都很困難。如今在我們高府,這一日三餐頓頓不落的吃,現在,他居然還嫌吃得不好,不僅要湯要,今天,他居然還想要喝酒吃肉了!像他這么貪得無厭的人,您當初就不該收留他,就應該讓他繼續到街上要飯去!」

        高玉成坐在屋裡耐心地聽僕人抱怨完,接著又關心地問:「他腿上的瘡怎麼樣了?」

        「已經結痂了,看起來下地行走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不過,他還是每天哼哼唧唧的賴在床上呻吟嘆氣,非說自己腿疼得不行。我看他就是成心裝的。」僕人聽後義憤填膺地向高玉成回答。

        高玉成心裡倒覺得這並不算事:「他要酒和肉,你們給他就行了,也多費不了多少銀子。到時等他身體完全康復了,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記恨我們。」

        僕人聽後表面上雖然答應了,但實際上卻陽奉陰違,並不照高玉成吩咐的行事。從高玉成身邊離開後,他就轉身與高府里的其他僕人傳話說,絕不能給那個乞丐酒肉吃,他們的主子就是天生心眼太好了。

        第二天,高玉成還是不放心,便親自去客房裡看望乞丐。乞丐連忙從床上掙扎著坐起來,跛著腳走到高玉成身邊,拱手作揖地說道:「我知道高公子一直都是申明大義之人,親手把我這將死之人救活,你對我的這份恩德,我永世難忘。只是我目前身體還尚沒有痊癒,所以心裡才會饞得想一些吃食,只有這樣我才能讓自己快點好起來,如果有麻煩高公子的地方,還請高公子原諒。」

        高玉成一聽,便立刻明白了乞丐話里的意思。他叫人打了那不聽話的僕人幾大板子,接著又讓其他僕人馬上把酒肉端過來送與乞丐吃。

        僕人心裡對此十分記恨,便決定在入夜後縱火燒了乞丐所住的客房。

        待大家都睡熟了之後,僕人偷偷地溜出房間,用火點燃了乞丐所住的客房。看著越燒越旺的沖天大火,他又故意慌張地奔走在府內高聲地大喊道:「著火了!客房著火了!快來救火!」

        高玉成這時睡得正沉,聽到府內僕人的呼喊,趕緊起來穿上衣服到客房查看。只見此時熊熊的烈火像是紅色的巨獸般吞噬著客房的一切,他焦急地趕緊吩咐僕人走水救火,但還是晚了一步。這火燒得實在太旺了,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將整間客房都燒成了灰燼。

        「我的那位乞丐朋友,他磨和頌還在這客房裡啊!」本來是想救乞丐一命,沒想到今晚乞丐竟會意外被火燒死在他家裡。一想到乞丐這次真的在劫難逃了,高玉心裏面立刻覺得憋悶得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時,高玉成隱約聽到有打鼾聲從燃過的灰燼中斷斷續續的傳來。他小心翼翼地走向前瞎鄭去一看,只見那個乞丐居然毫發無損,此刻正卧躺在燃著的灰燼中睡得正香。

        高玉成心裡對此感到非常吃驚,趕緊大聲把乞丐從睡夢中叫醒。

        乞丐聽到有人呼喚,睜開惺忪的睡眼,立刻翻身坐了起來,見到自己睡覺的客房居然化成了灰,也立刻驚呼道:「房子呢?房子怎麼沒有了?」

        眾人見到乞丐在這么大的火中都沒被燒死,而且還安然無恙的睡在火中,心裡都禁不住對他的真實身份感到駭然。

        高玉成對乞丐也變得更加敬重了。他叫僕人給乞丐找來一身干凈的衣服換上,並把他安排在另外一間舒適的靠近自己卧房的客房裡休息。

        等天亮之後,高玉成又來到乞丐的房中,與他同席而坐攀談聊天。席間,高玉成突然想起與乞丐認識了這么久,還不知道他的姓名,便向他問了起來。

        乞丐聽後只是簡單對他回答了兩個字:「陳九。」

        自此以後,陳九的身體狀態一天比一天好,臉色也變得越來越好,人也逐漸開朗起來。高玉成發現他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與看法,而且還特別擅長下圍棋。

        高玉成每次與他切磋棋藝之時,總會輸得很慘。於是,為了提高技藝,他開始虛心向陳九求教棋法,還真從中學到了不少關於圍棋的奧秘。

        如果府上有貴客來拜訪,他還會帶著陳九一起會面宴請。

        有時他們也會聚在一起玩擲骰子的游戲,陳九每次都能擲贏。

        這一點更讓高玉成覺得不可思議。

        高玉成每次向他求教投擲骰子的手法,陳九卻總是推說自己也是亂扔,並不知道什麼秘法。

        他們就這樣在一起生活了半年,陳九也不提離開的事,高玉成也樂得在生活中多了一位可以聊得來的朋友。

        直到有一天,陳九突然來到高玉成的房間,對他說道:「在貴府上叨擾了這么久,我真的該走了。這些個日子裡,你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我心裡很感激。為了感謝你對我的這份恩情,今天我私自設了些小菜和薄酒,臨行前,想與你這位朋友最後再喝兩杯。你一人隨我前來就好,不要叫其他人。」

        「陳兄,這段時間你我相處得一直很融洽,為何今天你突然就說要走?就算你要走,這杯酒也不能讓你請,你平日里幾乎沒有收入,哪裡有多餘的錢去買酒,不能讓你破費,還是由我來請你。」

        陳九聽後並不說明緣由,只是擺擺手,仍然固執得堅持道:「不過就是幾杯酒而已,沒有什麼破費之說。」

        見陳九如此堅持,高玉成也就不再客氣,又問他道:「你打算請我去哪喝酒?」

        「就在你的園子里。」陳九聽後笑著回答。

        高玉成轉頭看了下窗外,現在這個季節正好是隆冬臘月,園子里的花草早已枯萎,土地硬結,氣候十分寒冷,他心裡擔心他們這個時候去園子里喝酒身體會被凍壞。

        陳九這時卻和他說:「這件事你不用考慮,沒關系。你只管隨我來。」

        高玉成聽後只好應允,跟著他來到了園子里。

        讓高玉成沒想到的是園子里竟然一點都沒有讓人感受到冬天的寒冷,反而像是陽春三月時的天氣,暖暖的,讓人覺得十分愜意舒適。

        接著,他又隨陳九走到園子中的亭子里,只見這里竟然鳥雀成群,在枝頭上飛來飛去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

        亭子的中間擺放有一張長條桌子,桌子上面鑲嵌著五顏六色的瑪瑙。桌子旁邊豎有一個用水晶製作的屏風,那屏風晶瑩剔透仿若一面鏡子,人站在它的前面甚至可以清晰的映出自己的樣貌。

        亭子的周圍種有幾棵花樹,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嬌艷欲滴,微風一吹,樹枝輕輕搖曳,花瓣隨風飄舞。亭子的旁邊還停著一輛小車,車的長臂上正立著一隻白色的鳥。那鳥的羽毛雪白,生長得異常美麗。高玉成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它,想輕輕地撫摸一下它的羽毛,然而,他的手卻穿過了那隻白鳥的身體,什麼都沒有摸到。

        高玉成愣愣地看了看那鳥,又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十分錯愕地愣在那裡良久。

        陳九見此,趕緊讓他在桌子前坐下來。

        有一隻黑色的八哥,此時正站在他們桌旁的架子上。見高玉成與陳九落座後,它立刻學起人說話的樣子,高聲叫道:「上茶!」

        它的話音剛落,只見一隻紅頭的丹鳳鳥銜著一隻紅玉做的盤子由遠處款款飛來停在高玉成的面前。它伸著長長的脖子,十分恭敬地直立在二人身側。高玉成這才看到,在它嘴裡銜著的盤子上還放著兩個玻璃盞,盞裡面正盛著茗茶。

        陳九起身將那兩個玻璃盞從盤子中取下,與高玉成對坐而飲。那茶香飄四溢,甘甜爽口,飲後只讓人覺得唇齒留香,意猶未盡。茶盡之後,二人將玻璃盞又放回到盤子中,丹陽鳥則銜著盤子又振翅離去。

        八哥這時又大聲說道:「上酒!」

        立刻又有一隻青鸞鳥和一隻黃鶴,從太陽中翩翩飛來。它們一隻用嘴銜著酒杯,一隻用嘴銜著酒壺,在飛抵二人的時候,恭敬地把銜在嘴裡的酒具輕輕地放置在桌子上。

        頃刻間,又有許許多多的鳥兒在他們二人的面前起起落落,送來無數的美酒佳餚,不一會就擺滿了整張桌子。那些送來的美酒都泛著悠悠而沁人心脾的香,那些飯菜更是色形味具全,飄香千里。

        高玉成只看一眼,就知道這些吃食與酒水,都非平常所能見到的。

        席間,陳九見高玉成喝得很高興,便又說道:「高兄真是海量啊。既然如此,我們就得換大杯暢飲。」

        八哥聽後,立刻大叫道:「上大杯來!」

        說罷,忽然見遠處的太陽邊緣有亮光閃爍,接著,一隻巨大的蝴蝶忽閃著翅膀擁著一個鸚鵡造型的酒杯輕輕地自太陽中飛了出來落到了桌子上,那酒杯里至少裝了有一斗的酒。再看那隻蝴蝶,它的體形和大雁差不多一般高,兩個巨大的翅膀上長著色彩斑斕的花紋,看起來甚是美麗。

        高玉成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蝴蝶,一時間便對這蝴蝶之美贊不絕口。

        陳九見高玉成這么喜歡這只蝴蝶,便對他說道:「既然你這么喜歡這只蝴蝶,那麼就讓這蝴蝶來勸酒吧!」

        蝴蝶聽了陳九的話,雙翅向外一展,瞬間化為人形。穿著彩綉的絲綢衣裳,飛落到了他們的面前開始敬酒。

        陳九見了又對蝴蝶說:「光這樣敬酒不行,你還得伴舞。"

        蝴蝶聽後又立刻旋轉著身體,輕輕的舞動了起來。舞到興致最高的時候,她的雙腳距離地面至少有一尺多高。然後,她又向後折著腰,讓自己的頭輕輕地朝後仰,當頭快碰到腳的時候,她直接順勢來了個倒空翻瞬間站立了起來。她的身上並沒有因此而沾上一粒塵土,她一邊舞著一邊輕聲地唱道:「連翩笑語踏芳叢,低亞花枝拂面紅。曲折不知金鈿落,更隨蝴蝶過籬東。」

        那歌聲婉轉而動聽,迴旋不絕。

        高玉成聽得高興,一時興起便把蝴蝶拉到了自己身邊,要和她一起喝酒。見蝴蝶不樂意,陳九又馬上命令她坐下,她這才陪著高玉成喝了幾杯。

        喝了酒後的高玉成,春心盪漾,一個沒控制住便一把將蝴蝶美人抱在了懷里。蝴蝶卻在頃刻間換化成了一個醜陋的夜叉——圓如銅鈴般的眼睛突出的掛在眼眶,鋒利的牙齒如狼一樣呲在嘴唇之外,更有凹凸不平的黑肉密密麻麻地長在臉上。

        高玉成被她這醜陋的樣子嚇了一大跳,趕緊松開環抱著她身體的手,躲到桌子底下不停的哆嗦。

        陳九見此,拿起桌子上的一根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嘴,生氣地喝斥道:「胡鬧,還不趕緊走!」

        那夜叉又在瞬間變化成一隻美麗的蝴蝶,飄然而去。

        高玉成見夜叉離去,定了定神便又從桌子下面鑽了出來。隨後與陳九說道:「陳兄,我知道你今天請我吃的這些美酒佳餚都是從天上來的,你的家也一定是在天上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你可不可以帶我到天上去看一看?」

        「當然可以。」陳九聽後欣然答應,接著便拉起高玉成使勁用力向上一躍,高玉成立刻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空中。

        漸漸地,他越升越高,在快到天邊的時候,他看到了一扇高高的大門,那大門就好像是他家裡的井口那樣圓。進入大門後,只見裡面明亮得像白天一樣,這里的地面都是由五彩的石頭砌成的,光潔而沒有一點塵土。門內植有一棵高數丈的大樹,上面開滿了像蓮花般大的紅花。樹的下面,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正在砧板上捶洗一件絳紅色的衣裳。高玉成禁不住停下向前的腳步,像個木頭一樣獃獃的向她望著。

        女子偶然抬頭的時候發現了他,隨即氣哼哼地喊道:「哪裡來得狂妄小子,膽敢在這里偷看?」

        語畢,她直接把手中捶衣的木棒朝他丟了過去,正好擊中了他的背部。

        陳九發現後,急忙把他拽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狠狠地說了他一通。

        高玉成被捶了這一棒後,酒也醒了,自己也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確實有失體統,就隨著陳九從門里又走了出來。

        門外,馬上有白雲在瞬間飄到了他的腳下。

        陳九接著與他說:「從此之後,我們就要分別了,我還有一件事要囑咐你,你回去以後可千萬不要忘記了。你的壽命原本不長,恐怕最近會有生命危險。明天一早你要盡快趕到西山裡去躲一躲,或許還可以免去一死。」

        高玉成還想挽留,陳九卻已經轉身離去。他只覺得雲層漸低,轉瞬間身子已經落到了園子中。只不過這里的景物與剛才喝酒時的環境已大為不同,又恢復到了之前園子里舊時的模樣。

        回到房間里,高玉成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聽後,心裡也覺得很驚詫。再一看高玉成的身上的衣服,挨棒子捶過地方有一處緋紅,仔細聞了聞還有一股奇怪的香味。

        第二天一早,高玉成便聽從陳九的話,帶上干糧獨自進了西山。正好趕上大霧彌漫,漫天漫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高玉成在山間一路奔走,突然腳下一空,一個不小心就掉進了深窟里。

        清醒之後的高玉成,躺在地上仰面望向洞口,只見頭頂雲霧繚繞,一眼望不到天。他只好翻身從地上坐起來,萬幸的是他的身體並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損傷。

        他望著四周黑漆漆的牆壁,不禁自言自語地說道:「仙人叫我到這深山裡來躲避,而我還是失足掉進了這深洞里,看來我這次還是在劫難逃了,也不知道我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從這個洞里出去……」

        正當他感到黯然神傷之時,他隱約看到洞內更深處的地方忽然顯現著微微的光。高玉成尋著這點點星光一直向里走,赫然發現這洞里居然另有一翻天地。

        有三位老人此時正坐在這發光的洞里對弈,看見高玉成進來了,誰也沒有多問,依然專心致志的盯著自己眼前的棋盤。

        高玉成也不說話,知道觀棋的規矩,只蹲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待一盤棋下完,三人把棋子斂入棋盒中,這才側頭向高玉成問道:「你是誰?怎麼會來到這里?」

        高玉成聽後如實地回答道:「我今天上山不小心迷路了,才失足掉到了這個洞里。」

        老人聽後又說:「這里並不是常人可以來的地方,你不宜在這里久留,我這就送你回去吧。」

        說著便把高玉成領到了深洞的洞口之下,高玉成只覺身下得有一股雲氣上涌,眨眼間便回到了洞外的平地。

        此時的洞外的霧氣早已散盡,滿山的樹葉已漸深黃,萬物枯黃,蕭瑟之感像極了秋天。

        高玉成心裡立刻覺得有幾分奇怪:我來的時候明明是冬季,為何現在又變成了深秋?

        於是,來不及多想的他,趕緊匆忙下山趕回家。

        他的妻子和孩子在見到他以後,都感到分外震驚,大喜過望之後,連忙抱在一起痛哭了一頓。

        回到家後的高玉成心裡還是覺得有些蹊蹺,便向他的妻子打聽他走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妻子聽後慢慢地說道:「自從你離開到現在,我和孩子已經有三年都沒有你的消息了,還以為你早就出了意外,不在人世了。」

        「怎麼可能?我不過才出去了沒多長時間呀。」為了證明自己說得沒錯,高玉成慌忙從腰部掏出他自家中出來時帶的干糧,誰知那干糧早已經全變成了粉末。

        妻子見此又回憶著與他說道:「你離開以後,我曾夢見過二個人,他們穿著錦衣扎著玉帶,看起來像是來收租子的人,他們兇巴巴地闖進咱家,一進門就問你在哪?我當時覺得非常不高興,就生氣地和他們說:『你出遠門了,就算你們是官差,也不能這樣私闖別人的卧房吧?』這兩個人聽了後就走了,一邊走嘴裡還一邊說著『怪事怪事』。」

        高玉成這才明白,原來他在山上遇見的那三位老者其實都是仙人,而他妻子夢中所遇到的則多半是鬼差。

        後來,高玉成每次面見接待客人的時候,都會把那件挨過棍子的衣裳穿在裡面,這樣滿屋都可以聞見一種淡淡的香味。

        這香味既不是花香,也不是麝香,尤其是在沾了汗之後,那香味就變得更加濃郁了。

原文參見《聊齋志異》卷一,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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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雨錢》--白話聊齋選(附原文、注音、注釋)

《雨錢》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原來是一個須發全白的老翁,相貌穿著很古怪。秀才將老翁請進房,問他的姓名。老翁說:「我叫胡養真,是個狐仙,因愛慕你的高雅品行,願與你朝夕相處。」秀才胸懷寬廣,也不當作怪事,就和他評論起古往今來的事。老翁知識淵博,話語生動,談吐不凡。有時談論經書的意涵,他所說的道理極為深奧,尤其使人覺得出乎意外。秀才十分敬服,留他住了很長時間。一天,秀才偷偷乞求老翁說:「你對我的感情這樣深,你看我這樣貧窮,只要你一舉茄則穗手,金錢馬上就能得來,能不能稍微周濟我一點呢?」老翁沉默不語,似乎不同意。過了一會兒,老翁笑著說:「這太容易了,但要有十幾個錢作母錢才行。」秀才就按他說的辦了。二人一起進入密室中,老翁邁著巫師道士的步子,念起咒語。頃刻之間,只見有百餘萬的銅錢,從樑上鏘鏘落了下來,像下顫卜暴雨一樣,一瞬間便沒了膝蓋。拔出腳來,又沒了踝骨,丈多寬的房間里,銅錢已深約三、四尺了。老翁這才看著秀才說:「能滿足你的願望了吧?」秀才說:「滿足了!」老翁一揮手,銅錢立刻不掉了。兩人出來鎖好門,秀才暗自高興,以為發大財了。過一會兒,秀才進屋取錢用,卻見剛才滿滿一屋錢全沒了,只有他那十幾枚銅錢還在。秀才很失望,就對老翁發火,埋怨老翁欺騙他。老翁生氣地說:「我和你只作文字朋友,不打算替你作賊!盯蠢如要滿你的意,你就該去找盜賊交朋友,老夫不能從命!」接著就一甩袖子走了。【原文】延之入,通姓氏,翁自言:「養真,姓胡,實乃狐仙。慕君高雅,願共晨夕。」生故曠達,亦不為怪。相與評駁今古,殊博洽,鏤花雕繪,粲於牙齒,時抽經義,則名理湛深,尤覺非意所及。秀才驚服,留之甚久。

一日,密祈翁曰:「君愛我良厚。顧我貧若此,君但一舉手,金錢自可立致,何不小周給?」翁嘿然,少間笑曰:「此大易事。但須得十數錢作母。」秀才如其請。翁乃與共入密室中,禹步作咒。俄頃,錢有數十百萬從梁間鏘鏘而下,勢如驟雨,轉瞬沒膝,拔足而立,又沒踝。廣丈之舍,約深三四尺余。乃顧語秀才:「頗厭君意否?」曰:「足矣。」翁一揮,錢即劃然而止,乃相與扃戶出。秀才竊喜,自謂暴富。頃之入室取用,則阿堵物皆化為烏有,惟母錢十餘枚尚在。秀才大失望,盛氣向翁,頗懟其誑。翁怒曰:「我本與君文字交,不謀與君作賊!便如秀才意,只合尋樑上君子交好得,老夫不能承命!」遂拂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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