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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聊斋全免费阅读

发布时间:2023-05-18 17:21:47

1. 《黄英》--白话聊斋选(附原文、注音、注释)

《黄英》

顺天人马子才,家里世世代代喜好菊花,激丛到了马子才这辈爱得更深了;只要听说有好品种就一定想法买到它,不怕路远。

一天,有位金陵客人住在他家,说自己的一位表亲有一两种菊花,是北方没有的品种。马子才高兴地动了心,立刻准备行装跟客人到了金陵。客人千方百计为他谋求,才得到两棵幼芽。马子才像得了珍宝似地裹藏起来。

回家路上,子才遇见一个少年,骑着小毛驴,跟随在一辆华丽的车子后面,生得英俊潇洒,落落大方。马渗铅猜子才慢慢来到少年跟前攀谈起来,少年自己说:“姓陶。”言谈文雅。又问起马子才从什么地方来,马子才如实告诉了他。少年说:“菊花品种没有不好的,全在人栽培灌溉。”就同他谈论起种植菊花的技艺来,马子才十分高兴,问:“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少年回答说:“姐姐在金陵住厌了,想到黄河以北找个地方住。”马子才很高兴地说:“我家虽然很穷,但有茅草房可以居住。如果你们不嫌荒陋,就不要再找别的地方了。”陶生快步走到车前同姐姐商量,车里的人掀开帘子说话,原来是个二十来岁的绝世美人,她看着弟弟说:“房屋好坏不在乎,但院子一定要宽敞。”马子才忙替陶生答应了,于是三人一块儿回家。

马家宅子南边有一个荒芜的园子,只有三四间小房,陶生看中了,就在那里住下来。每天到北院,为马子才管理菊花。那些已经枯了的菊花一经他拨出来再种上,没有不活的。陶生家里贫穷,每天和马子才一块吃饭饮酒,而他家似乎从来不烧火做饭。马子才的妻子吕氏,也很喜爱陶生的姐姐,时常拿出一升半升的粮食接济他们。陶生的姐姐小名叫黄英,很会说话,也常到吕氏的房里同她一块做针线活。

一天,陶生对马子才说:“你家生活本来就不富裕,又添我们两张嘴拖累你们,哪能是长久法子呢?为今之计,卖菊花也足以谋生。”马子才一向耿直,听了陶生的话,很鄙视地说:“我以为你是一个风流高士,能够安于贫困,今天竟说出这样的话,把种菊花的地方作为市场,那是对菊花的侮辱。”陶生笑着说:“自食其力不是贪心,卖花为业不是庸俗;一个人固然不能用不正当的手段来谋利,但也不必去追求贫穷啊。”马子才没有说话,陶生站起来走了。

从这天起,马子才扔掉的残枝劣种,陶生都拾掇回去,也不再到马家吃饭。马子才叫他,他才去一次。不久,菊花将要开放了,马子才听到陶生门前吵吵嚷嚷像市场一样,感到很奇怪,便偷偷地过去瞧,见来陶家买花的人,用车载的、用肩挑的,络绎不绝。所买的花全是奇异的品种,从来没有见过的。马子才心里讨厌陶生贪财,想与他绝交,又恨他私藏良种不让自己知道,就走到他门前叫门,要责备他一顿。陶生出来,拉着他的手进了门,马子才见原来的半亩荒地全种上了菊花,除了那几间房子没有一块空地。挖去菊花的地方,又折下别的枝条插补上了,畦里那些含苞待放的菊花没有一棵不是奇特的品种,仔细辨认一下,全是自己以前 *** 扔掉的。陶生进屋,端出酒菜摆在菊花畦旁边,说:“我因贫穷,不能守清规,连续几天幸而得到一点钱,足够我们醉一通的。”不大一会儿,听房中连连喊叫“三郎”,陶生答应着去了;很快又端来一些好菜,烹饪手艺很高。马子才问:“你姐姐为什么还不嫁人?”陶生回答说:“没到时候。”马子才问:“要到什么时候?”陶生说:“四十三个月。”马子才又追问:“这是什么意思?”陶生光笑,没有说话,直到酒足饭饱,两人才高兴地散了。

过了一宿,马子才又去陶家,看到新插的菊花已经长到一尺多高,非常惊奇,苦苦请求陶生传授种植的丛型技术。陶生说:“这本来就不是能言传的,况且你也不用它谋生,何必学它?”又过了几天,门庭稍微清静些了,陶生就用蒲席把菊花包起来捆好,装载了好几车拉走了。过了年,春天过去一半了,陶生才用车子拉着一些南方的珍奇花卉回来,在城里开了间花店,十天就卖光了,仍旧回来培植菊花。去年从陶生家买菊花保留了花根的,第二年都变成了劣种,就又来找陶生购买。陶生从此一天天富裕起来。头一年增盖了房舍,第二年又建起了高房大屋,他想建什么就建什么,从不和主人商量。慢慢的旧日的花畦,全都盖起了房舍。陶生便在墙外买了一块地,在四周垒起土墙,全部种上菊花。到了秋天,用车拉着花走了,第二年春天过去了也没回来。这时,马子才的妻子生病死了。马子才看中了黄英,就托人向黄英露了点口风,黄英微笑着,看意思好像应允了,只是专等陶生回来罢了。

过了一年多,陶生仍然没有回来,黄英指导仆人栽种菊花,同陶生在家时一样。卖花得的钱就和商人合股做买卖,还在村外买了二十顷良田,宅院修造得更加壮观。

一天,忽然从广东来了一位客人,捎来陶生的一封书信。马子才打开一看,是陶生嘱咐姐姐嫁给马子才。看了看信的日期,正是他妻子死的那天。又回忆起那次在园中饮酒时,到现在正好四十三个月,马子才非常惊奇。便把信给黄英看,询问她聘礼送到什么地方。黄英推辞不收彩礼,又因为马子才的老房太简陋,想让他住进自己的宅子,像招赘女婿一样。马子才不同意,选了个吉庆日子把黄英娶到家里。

黄英嫁给马子才以后,在墙壁上开了个便门通南宅,每天过去督促仆人做活。马子才觉得依靠妻子的财富生活不光彩,常嘱咐黄英南北宅子各立帐目,以防混淆。然而家中所需要的东西,黄英总是从南宅拿来使用。不过半年,家中所有的便全都是陶家的物品了。马子才立刻派人一件一件送回去,并且告诫仆人,不要再拿南宅的东西过来。可不到十天,又混杂了。这样拿来送去好几次,马子才烦恼得很。黄英笑着说:“你如此追求廉洁,不觉太劳心吗?”马子才感到惭愧,便不再过问,一切听黄英的。

黄英于是召集工匠,置备建筑材料,大兴土木。马子才制止不住,只几个月,楼舍连成一片,两座宅子合成一体,再也分不出界线来了。但黄英也听从了马子才的意见,关起门不再培育、出卖菊花,生活享用却超过了富贵大家。马子才心里不安,说:“我清廉自守三十年,被你牵累坏了。如今生活在世上,靠老婆吃饭真是没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别人都祈祷富有,我却祈求咱们快穷了吧!”黄英说:“我不是贪婪卑鄙的人,只是没有点财富,会让后代人说爱菊花的陶渊明是穷骨头,一百年也不能发迹,所以才给我们的陶公争这口气。但由穷变富很难,由富变穷却容易得很。床头的金钱任凭你挥霍,我绝不吝惜。”马子才说:“花费别人的钱财也是很丢人的。”黄英说:“你不愿意富,我又不能穷,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同你分开住。这样清高的自己清高。浑浊的自己浑浊,对谁也没有妨害。”就在园子里盖了间茅草屋让马子才住,选了个漂亮的奴婢去侍候他,马子才住得很安心。可是过了几天,就苦苦想念起黄英,叫人去叫她,她不肯来,没有办法只好回去找她。隔一宿去一趟,习以为常了。黄英笑着说:“你东边吃饭西边睡觉,清廉的人不应当是这样的。”马子才自己也笑了,没有话回答,只得又搬回来,同当初一样住到一块了。

一次,马子才因为有事到了金陵,正是菊花盛开的秋天。一天早晨他路过花市,见花市中摆着很多盆菊花,品种奇异美丽。马子才心中一动,怀疑是陶生培育的。不大会儿,花的主人出来,马子才一看果然是陶生。马子才高兴极了,述说起久别后的思念心情,晚上就住在陶生的花铺里。他要陶生一块回家,陶生说:“金陵是我的故土,我要在这里结婚生子。我积攒了一点钱麻烦你捎给我姐姐,我到年底会去你家住几天的。”马子才不听,苦苦地请求他回去,并且说:“家中有幸富裕了,只管在家中坐享清福,不需要再做买卖了。”说过,马子才便坐在花铺里,叫仆人替陶生论花价贱卖,几天就全卖完了,立刻逼着陶生准备行装,租了一条船一块北上了。一进门,见黄英已打扫了一间房子,床榻被褥都准备好了,好像预先知道弟弟回来似的。

陶生回来以后,放下行李就指挥仆人大修亭园。只每天同马子才一块下棋饮酒,再不结交一个朋友。马子才要为他择偶娶妻,陶生推辞不愿意。黄英就派了两个婢女服侍他起居,过了三四年生了一个女孩儿。

陶生一向很能饮酒,从来没有见他喝醉过。马子才有个朋友曾生,酒量也大得没有对手。有一天曾生来到马家,马子才就让他和陶生比赛酒量,两个人放量痛饮,喝得非常痛快,只恨认识太晚。从辰时一直喝到夜里四更天,每人各喝了一百壶,曾生喝得烂醉如泥,沉睡在座位上;陶生起身回房去睡,刚出门踩到菊畦上,一个跟头摔倒,衣服散落一旁,身子立即变成了一株菊花,有一人那么高,开着十几朵花,朵朵都比拳头大。马子才吓坏了,忙去告诉黄英。黄英急忙赶到菊畦。拔出那株菊花放在地上说:“怎么醉成这样了!”她把衣服盖在那株菊花上,让马子才和她一块回去,告诉他不要再来看。天亮以后,马子才和黄英一道来到菊畦,见陶生睡在一旁,马子才这才知道陶家姐弟都是菊精,于是更加敬爱他们。

陶生自从暴露真相以后,饮酒更加豪放,常常亲自写请柬叫曾生来,两人结为莫逆之交。二月十五花节,曾生带着两个仆人,抬着一坛用药浸过的白酒来拜访陶生,约定两人一块把它喝完。一坛酒快喝完了,两人还没多少醉意,马子才又偷偷地拿了一瓶酒倒入坛中。两人喝光后,曾生醉得不醒人事,两个仆人把他背回去了。陶生躺在地上,又变成了菊花。马子才见得多了也不惊慌,就用黄英的办法把他 *** ,守在旁边观察他的变化。待了很长时间,见花叶越来越枯萎,马子才害怕起来,这才去告诉黄英。黄英听了十分吃惊,说:“你杀了我弟弟了!”急忙跑去看那菊花,根株已经干枯了。黄英悲痛欲绝,掐了它的梗,埋在盆中,带回自己房里,每天浇灌它。马子才悔恨欲绝,怨恨曾生。

过了几天,听说曾生已经醉死了。盆中的花梗渐渐萌发,九月就开了花,枝干很短,花是粉色的。嗅它有酒香,起名叫“醉陶”。用酒浇它,就长得更茂盛。后来陶生的女儿长大成人,嫁给了官宦世家。黄英一直到老,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

异史氏评:“青山白云般的潇洒之人,竟然醉死了,世人都惋惜他,而他自己未必不认为是一大快事。把‘醉陶’种在庭院里,如同看到好友,如同面对美女,一定要去找一株来栽栽。”

【原文】

马子才,顺天人。世好菊,至才尤甚,闻有佳种,必购之,千里不惮。

一日,有金陵客寓其家,自言其中表亲有一二种,为北方所无。马欣动,即刻治装,从客至金陵。客多方为之营求,得两芽,裹藏如宝。

归至中途,遇一少年,跨蹇从油碧车,丰姿洒落。渐近与语。少年自言:“陶姓。”谈言骚雅。因问马所自来,实告之。少年曰:“种无不佳,培溉在人。”因与论艺菊之法。马大悦,问:“将何往?”答云:“姊厌金陵,欲卜居于河朔耳。”马欣然曰:“仆虽固贫,茅庐可以寄榻。不嫌荒陋,无烦他适。”陶趋车前,向姊咨禀。车中人推帘语,乃二十许绝世美人也。顾弟言:“屋不厌卑,而院宜得广。”马代诺之,遂与俱归。

第南有荒圃,仅小室三四椽,陶喜,居之。日过北院,为马治菊。菊已枯,拔根再植之,无不活。然家清贫,陶日与马共食饮,而察其家似不举火。马妻吕,亦爱陶姊,不时以升斗馈恤之。陶姊小字黄英,雅善谈,辄过吕所,与共纫绩。

陶一日谓马曰:“君家固不丰,仆日以口腹累知交,胡可为常。为今计,卖菊亦足谋生。”马素介,闻陶言,甚鄙之,曰:“仆以君风流高士,当能安贫;今作是论,则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陶笑曰:“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人固不可苟求富,然亦不必务求贫也。”马不语,陶起而出。

自是,马所弃残枝劣种,陶悉掇拾而去。由此不复就马寝食,招之始一至。未几,菊将开,闻其门嚣喧如市。怪之,过而窥焉,见市人买花者,车载肩负,道相属也。其花皆异种,目所未睹。心厌其贪,欲与绝;而又恨其私秘佳本,遂款其扉,将就诮让。陶出,握手曳入。见荒庭半亩皆菊畦,数椽之外无旷土。斸【 ㄓ ㄨ ˇ;砍】去者,则折别枝插补之;其蓓蕾在畦者,罔不佳妙,而细认之,皆向所拔弃也。陶入屋,出酒馔,设席畦侧,曰:“仆贫不能守清戒,连朝幸得微赀,颇足供醉。”少间,房中呼“三郎”,陶诺而去。俄献佳肴,烹饪良精。因问:“贵姊胡以不字?”答云:“时未至。”问:“何时?”曰:“四十三月。”又诘:“何说?”但笑不言,尽欢始散。

过宿,又诣之,新插者已盈尺矣。大奇之,苦求其术。陶曰:“此固非可言传,且君不以谋生,焉用此?”又数日,门庭略寂,陶乃以蒲席包菊,捆载数车而去。逾岁,春将半,始载南中异卉而归,于都中设花肆,十日尽售,复归艺菊。问之去年买花者,留其根,次年尽变而劣,乃复购于陶。陶由此日富,一年增舍,二年起夏屋。兴作从心,更不谋诸主人。渐而旧日花畦,尽为廊舍。更于墙外买田一区,筑墉四周,悉种菊。至秋,载花去,春尽不归。而马妻病卒。意属黄英,微使人风示之。黄英微笑,意似允许,惟专候陶归而已。

年余,陶竟不至。黄英课仆种菊,一如陶。得金益合商贾,村外治膏田二十顷,甲第益壮。

忽有客自东粤来,寄陶生函信,发之,则嘱姊归马。考其寄书之日,即妻死之日;回忆园中之饮,适四十三月也,大奇之。以书示英,请问:“致聘何所?”英辞不受采,又以故居陋,欲使就南第居,若赘焉。马不可,择日行亲迎礼。

黄英既适马,于间壁开扉通南第,日过课其仆。马耻以妻富,恒嘱黄英作南北籍,以防淆乱。而家所须,黄英辄取诸南第。不半岁,家中触类皆陶家物。马立遣人一一赍还之,戒勿复取。未浃旬,又杂之。凡数更,马不胜烦。黄英笑曰:“陈仲子毋乃劳乎?”马慙,不复稽,一切听诸黄英。

鸠工庀【 ㄆ ㄧ ˇ;准备】料,土木大作,马不能禁。经数月,楼舍连互,两第竟合为一,不分疆界矣。然遵马教,闭门不复业菊,而享用过于世家。马不自安,曰:“仆三十年清德,为卿所累。今视息人间,徒依裙带而食,真无一毫丈夫气矣。人皆祝富,我但祝穷耳! ”黄英曰:“妾非贪鄙,但不少致丰盈,遂令千载下人,谓渊明贫贱骨,百世不能发迹,故聊为我家彭泽【陶渊明做过彭泽县令】解嘲耳。然贫者愿富,为难;富者求贫,固亦甚易。床头金任君挥去之,妾不靳【 ㄐ ㄧ ㄣ ˋ;吝啬】也。”马曰:“捐他人之金,抑亦良丑。”英曰:“君不愿富,妾亦不能贫也。无已,析君居。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何害?”乃于园中筑茅茨,择美婢往侍马。马安之。然过数日,苦念黄英。招之,不肯至;不得已,反就之。隔宿辄至,以为常。黄英笑曰:“东食西宿,廉者当不如是。”马亦自笑,无以对,遂复合居如初。

会马以事客金陵,适逢菊秋。早过花肆,见肆中盆列甚烦,款朵佳胜,心动,疑类陶制。少间,主人出,果陶也。喜极,具道契阔,遂止宿焉。要之归,陶曰:“金陵,吾故土,将婚于是。积有薄赀,烦寄吾姊。我岁杪当暂去。”马不听,请之益苦。且曰:“家幸充盈,但可坐享,无须复贾。”坐肆中,使仆代论价,廉其直,数日尽售。逼促囊装,赁舟遂北。入门,则姊已除舍,床榻茵褥皆设,若预知弟也归者。

陶自归,解装课役,大修亭园,惟日与马共棋酒,更不复结一客。为之择婚,辞不愿。姊遣两婢侍其寝处,居三四年,生一女。

陶饮素豪,从不见其沉醉。有友人曾生,量亦无对。适过马,马使与陶相较饮。二人纵饮甚欢,相得恨晚。自辰以迄四漏,计各尽百壶。曾烂醉如泥,沉睡座间。陶起归寝,出门践菊畦,玉山倾倒,委衣于侧,即地化为菊,高如人,花十余朵,皆大于拳。马骇绝,告黄英。英急往,拔置地上,曰:“胡醉至此!”覆以衣,要马俱去,戒勿视。既明而往,则陶卧畦边。马乃悟姊弟菊精也,益爱敬之。

而陶自露迹,饮益放,恒自折柬招曾,因与莫逆。值花朝,曾来造访,以两仆舁药浸白酒一坛,约与共尽。坛将竭,二人犹未甚醉。马潜以一瓻【 ㄔ ;盛酒的器具;大瓻一石,小瓻五斗】续入之,二人又尽之。曾醉已惫,诸仆负之以去。陶卧地,又化为菊。马见惯不惊,如法拔之,守其旁以观其变。久之,叶益憔悴。大惧,始告黄英。英闻骇曰:“杀吾弟矣!”奔视之,根株已枯。痛绝,掐其梗,埋盆中,携入闺中,日灌溉之。马悔恨欲绝,甚怨曾。

越数日,闻曾已醉死矣。盆中花渐萌,九月既开,短干粉朵,嗅之有酒香,名之“醉陶”,浇以酒则茂。后女长成,嫁于世家。黄英终老、亦无他异。

异史氏曰:“青山白云人,遂以醉死,世尽惜之,而未必不自以为快也。植此种于庭中,如见良友,如对丽人──不可不物色之也。 ”

2. 《续黄粱》--白话聊斋选(附原文、注音、注释)

《续黄粱》

福建有一位姓曾的举人,考中进士时,与二三位同科考取的进士到京城郊区游逛。偶然听别人说,在佛寺里住了一位算命的先生,便一块去请算命先生给算一卦。进了屋子,行礼坐下。算命先生见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顺便奉承了他几句。曾某摇着扇子微笑,问算命先生:“我有没有身穿蟒袍、腰系玉带的福分啊?”算命先生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做二十年太平宰相。激简”曾某听了,很高兴,神气更足。

这时,外边下起小雨,于是就和同游的人在和尚的住房里避雨。屋里有一位年老的和尚,眼睛深深地凹下去,高高的鼻梁,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神情淡淡地不主动见礼,几个人略一打招呼,便一起坐在床榻上,说起话来。都以宰相称呼曾某,向他表示庆贺。这时,曾某心高气盛,指着一位同游者说:“曾某当了宰相时,推荐张年丈做南京的巡抚;家中的中表亲戚,可以作参将、游击;家中的老仆人,也要作个小千总或者小把总,我的心愿也就满足了。”在坐的人都大笑起来。

一会儿,门外的雨下得更大。曾某感到很疲倦,就在床上躺下。忽然间,见到两位皇宫的使者送来皇帝的亲笔诏书,召曾太师入宫商讨国事。曾某很得意,很快地跟随来使朝见皇帝。皇帝把座位向前挪了挪,用温和的话语与他谈了很久;并说,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要听从他的任免、提升,不必向皇上奏准;赐给他蟒袍、玉带和名贵的马匹。曾某披戴整齐,跪下向皇帝叩头谢恩,下朝而去。回到家里,发现不是以前那些旧房舍,而是雕梁画栋,极为壮丽,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但是,拈着胡须一呼唤,家中的仆人,就前呼后应的,如同雷鸣。过了一会,就有公卿大臣给他献上山珍海味,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人,接二连三地出入他的门。六部尚书来了,他鞋子还没穿好,就迎上去;侍郎们来了,他便只作个揖,陪着说几句话;比这更低一级的官员来,只是点一点头罢了。山西的巡抚,赠给他乐女十人,都是秀美的女子。其中特别俊美的袅袅和仙仙,尤其得到他的宠爱。每当他在家休息的时候,就整天沉溺于歌舞声色中。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在未发迹时,曾经受到本县士绅王子良的周济,今天自己置身青云之上,那王子良还在仕途上很不得志,为什么不拉他一把呢?第二天早起,就给皇帝写了一道奏疏,荐举王作谏议大夫。得到皇帝的许可,就立刻把王子良提升到朝中。又想到,郭太仆曾经对自己有小怨隙,马上把吕给谏和侍御陈昌等叫来,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他们。过了一天,弹劾郭太仆的奏章,纷纷投到皇帝面前,得到皇帝的圣旨,把郭撤职赶出朝中。曾某报恩报怨,办得分明,颇快心意。

有一次,他偶尔来到京郊的大道上,一个喝醉酒的人,冲撞了他的仪仗队,就命下人把他捆起来,交给京官,立刻被打死在木棍之下。那些与他接近的近邻和田地相连的富人家,也都畏惧他的权势,把自己的好房子纤汪与肥沃的土地献给他。自这以后,他家的财富可与一个国王毁铅仔相比。不久,袅袅和仙仙先后死去了,他日夜思念她们。忽然想起,往年见他的东邻有一个少女特别美丽,每每想把她买来作妾,只因当时家势财力单薄,未能如愿,今天,可以满足自己的意愿了。于是派去几个干练的奴仆,硬把钱财送到她的家中。一会儿,用藤轿把她抬来一看,女子出落得比以前看见时更加美丽。自己回忆平生,各种意愿都达到了。

又过了一年,曾某常听到朝中有人在背后窃窃议论他,但他认为这只不过是像朝廷门口那些摆样子的仪仗马而已。他仍然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心上。谁知竟有一位龙图阁大学士包公,大胆上疏,弹劾曾某。奏疏中说:“臣认为曾某,原是一个饮酒赌博的无赖,市井里的小人。只不过偶然一句话的投合,而得到圣上的眷顾。父亲穿上了紫色朝服,儿子也穿上了红色的朝服。皇上的恩宠,已经达到极点。曾某不思献出自己的躯体,不思肝胆涂地以报皇上之万一;反而在朝中任意而为,擅自作威作福。可以判他死刑的罪,像头发那样难以数清;朝廷中的重要官职,被曾某据为奇货,衡量官位的轻重,为收价的高低。因而朝中的公卿将士,都奔走在他的门下,估计官职买卖的价钱,寻找机会偷空钻营,简直如同商贩。仰仗他的鼻息,望尘而拜的人物,无法计算。即使有杰出之士与贤能的良臣,不肯依附于他,对他阿谀奉承,轻的就被他放置在清闲无实权的位置,重的就被他削职为民。更有什者,只要不偏袒他的,动辄就触犯了他这指鹿为马的权奸;只要片言触犯了他,便被流放到豺狼出没的荒远之地。朝中有志之士为之心寒,朝廷因而孤立。又有那平民百姓的膏血,任意被他们蚕食;良家的女子,依势强娶。凶恶的气焰,受害百姓的冤愤,暗无天日。只要他家的奴仆一到,太守、县令都要看颜色行事;他的书信一到,连按察司、都察院也要为之徇情枉法。甚至连他那些奴才的儿子,或者稍有瓜葛的亲戚,出门则乘坐驿站的公车,气势浩大。地方上所供给的东西稍为迟缓,在马上的鞭子立刻就会抽打你。残害人民,奴役地方官府,他随从所到之处,田野中的青草都为之一光。而曾某现在却正是声势煊赫,炙手可热,倚仗朝廷对他的宠信,毫无悔改。每当皇帝召见他到宫阙之中,他就乘机进陷别人;曾某刚从官府退回,他家中后花园中已响起歌声。好声色,玩狗马,白天黑夜荒淫无度,国计民生,他从来不去考虑。世界上难道有这样的宰相吗?内外惊恐,人情汹动,若不马上把他诛除,势必要酿成曹操与王莽那样的夺权之祸。臣日夜忧虑,不敢安居,我冒杀头之罪,列举曾某的罪状,上报圣上得知。俯伏请 求砍去奸佞之头,没收他贪污的财产。上可以挽回上天的震怒,下可以大快人心,顺通民情。如果臣言是虚假捏造,请以刀、锯、鼎、镬处置臣子”。

曾某听到消息后,吓得胆颤魂飞,如同饮下一杯凉冰的水,浑身上下凉透了。幸而圣上优待宽容,扣下此疏不作处理。但是,继之各科各道、三司六部的公卿大臣,不断上奏章弹劾;就连往日那些拜倒在他门下的,称他为干爸爸的,也翻了脸向他攻击。圣上下令抄没他家中的财产,充军到云南。他的儿子在山西平阳任太守,也已经派遣公差去把他提到京师审问。曾某刚刚听到圣旨,惊恐万分,接着就有几十名武士,带着剑拿着枪,径到曾某的内房,扒掉他的官服,摘下他的帽子,把他同他妻子一块捆绑起来。一会儿,看到许多差役,从他家中向外搬运财物,金银钱钞有数百万,珍珠翡翠、玛瑙宝玉有数百斛。幄幕、帐帘、床榻之属,有数千件;至于小儿的襁褓,女人的鞋子,掉得满台阶都是。曾某一一看得很清楚,感到心酸落泪。不一会,一个人拖着曾的美妾出来,她披头散发娇声啼喊,美丽的面容六神无主。曾某在一边,悲伤的心如同火烧,含着愤怒而不敢说。不一会,楼阁仓库,全被查封。差役立即呵叱曾某出去,监管他的人就用绳子套着他的脖颈,把他拉出去。

曾某同他妻子忍声含泪地上路。要求能有一匹老马拉的破车代步,差役也不答应。走了十里,曾某妻子脚小无力,快要跌倒,曾某用手搀扶着她走。又走了十里,自己也疲惫不堪。突然见前边有一座高山,直插云霄,自己发愁无法攀登过去,时时挽扶着妻子相对哭泣。而监管的人面目狰狞地过来催促,不容许他们稍微停歇。又看到太阳西斜,晚间无处可以投宿,不得已,就弯着腰,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快到半山腰时,妻子实在无力了,坐在路旁哭泣。曾某也坐下来稍微休息,任凭监送的差役叱骂。

忽然间听到多人一齐叫喊,有一群强盗各自拿着锋利的刀枪,跳着跑着追过来。监送的差役大惊而逃。曾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说:“我孤身被贬谪边疆,行李中也无值钱的东西。”哀求他们宽恕。这些强盗个个瞪大了眼睛,忿怒地说:“我们这群人是被害的冤枉百姓,只要你这贼的头,别的什么也不要!”曾某愤怒叱责说:“我虽然有罪,可我仍然是朝廷的命官,你们这群乱贼,怎敢胡为!”群贼也怒极,挥动巨大的斧头,就朝曾某的脖颈砍去,只听得自己的头落地有声。惊魂未定,立刻见到两个小鬼,把他的双手捆起来,赶着他走。大约走了几个时辰,到了一个大的都市。不多时,看到一座宫殿,大殿之上坐着一位相貌很丑陋的阎王,靠在一个长长的几案上,在决断鬼魂的祸福。曾某急忙向前,匍匐跪在地上,请求阎王饶恕。阎王翻看着卷宗,才看了几行,就勃然大怒说:“这是犯了欺君误国的罪,应当放到油锅里炸!”殿下无数的鬼在应和着,声如雷霆。马上有一个巨鬼,把曾某抓起,摔到台阶之下。见有一个大油锅,约有七尺多高,四周围烧着火炭,油锅的腿都烧红了。曾某浑身发抖,哀哀啼哭,逃窜又无去路。巨鬼用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握着他的脚踝,把他扔到油锅中。觉得孤零零的身子随油花上下翻滚,皮与肉都焦糊,疼痛彻心钻骨;沸着的油灌到口里,把他的肺腑都烹熟了。心想快死算了,而想遍了法子也不能马上死去。约一顿饭的时间,巨鬼才用大铁叉把曾某从油锅里取出来,又让他跪到大堂下。阎王又查检了簿籍,生气地说:“生时倚仗权势,欺凌别人,应当上刀山之狱。”鬼又把他揪去,见到一座山,不很大,而峻峰峭拔,锋利的刀刃纵横交错、像密密的竹笋。已经有几个人的肚肠挂在上边,呼喊号叫的声音,惨不忍听。巨鬼督促曾某上去,曾大哭着向后退缩。臣鬼用毒锥刺他的头,曾某忍痛乞求可怜。巨鬼大怒,抓起曾某,向空中掷去。曾某觉得自己身在云霄间,昏昏然地向下掉,锋利的刀交刺在他的胸膛上,痛苦之情难以言状。过了一会,由于他的身体太重,向下压去,被刺入的刀口渐渐大了,忽然他从刀上脱落下来,四肢蜷曲着。巨鬼又撵着他去见阎王。阎王让计算一下他生平卖官 鬻爵、贪赃枉法所霸占的田产,所得的金银财宝有多少。立刻有一个胡须卷曲的人数着筹码,屈着指头算计说:“三百二十一万。”阎王说:“他既然能搜括来,就让他都喝下去。”不多一会儿,把金钱取来堆集到台阶上,像小山丘。慢慢地放到铁锅里,用烈火熔化。巨鬼让几个小鬼,更替着用勺子灌到他的口中,流到面颊上皮肤都臭裂;灌到喉咙,五脏六腑像开锅一样。曾某活着时,恨自己搜括得太少,眼下又以此物太多为患。半天才灌尽。阎王下令,把曾某押解到甘肃甘州托生个女的。走了几步,见到架子上有一铁梁,粗有好几尺,上边穿着一个火轮,不知有几百里大,发出五彩般的火焰,光亮照耀到云霄间。巨鬼鞭挞着曾某上去蹬火轮子。他刚一闭眼,就跃登上去,火轮随着他的脚转动,似觉身子向下倾坠,遍身冰凉。

他睁开眼一看,自身已变成婴儿,还是个女的。看看生他的父母,都穿着破烂的棉衣。土房中,放着破瓢和讨饭的棍子。知道自己已变成了讨饭人的女儿。从此,每天跟随讨饭人沿街乞讨,肚子里常常饿得直叫,不得一饱。穿着破烂的衣服,被风吹得刺骨疼。十四岁那年,被卖给一个姓顾的秀才当小妾,衣食才算自给。而家中的大老婆很凶狠,每天不是用鞭子抽就是用板子打,还用烧红的烙铁烙 *** 。幸好丈夫还可怜她,稍稍有些安慰。墙东邻有个很不正经的恶少年,忽然越过墙来,逼着与她私通。心想,自己前所行的罪孽,已受到鬼的惩罚,现在哪里能再犯呢!于是大声呼救。丈夫与大老婆都起来,恶少年才逃去。过了不久,秀才刚到她的房间中睡觉,她在枕上喋喋地诉说自己的冤苦。忽然一声巨响,房门大开,有两个贼持刀闯进来,竟然砍掉秀才的头,抢光衣物就走了。她团团地爬在被子底下,大气不敢出。等到贼去了,才哭喊着跑到大老婆的房中。大老婆大惊,哭着与她一块去验看秀才的尸体。怀疑是她招引奸夫杀死自己的丈夫。因而写状告到州官刺史。刺史严加拷问,以酷刑毒打,使她招认定案,依照法律,判凌迟处死,把她绑着到行刑的地方。她胸中冤枉之气堵塞,大跳着喊冤屈,觉得比十八层地狱还黑暗。

正在悲痛呼号的时候,听得同游的朋友说:“老兄你作恶梦了吗?”曾某忽然醒悟过来。见到老和尚还盘着腿坐在那里。同游的人都问他:“天晚了,肚子都饿了,为什么睡了这么久?”曾某这才面色惨淡地坐起来。老和尚微笑着说:“占卦说你作宰相,是否灵验?”曾某越发惊异,行礼向老和尚请教。老和尚说:“要修自己的德行,要行仁道,就是在火坑中,也能生长出青莲花来。我这个山野中的和尚,哪里能参透其中的玄妙!”曾某满腹胜气地来了,垂头丧气地回去,追求升官享受荣华富贵的想法,由此慢慢地淡薄了。后来,他隐遁到深山之中,不知所终。

异史氏评:“态知善者,惩罚恶者,这是上天一向的准则。一听说自己将来能作宰相,心中就高兴得不得了的人,一定不是高兴自己将来有机会鞠躬尽瘁于国家,这是可想而知的。在这个时候,什么楼台殿阁、娇妻美妾,没有一样不在他心中幻想出来。然而梦是虚幻的,幻想也不可能是真的。曾某借虚幻的梦做了各种坏事,鬼神便也借虚幻的惩罚当作给他的报应。黄粱一梦在人世间所在都有,所以应当把上面这段故事附在“邯郸记”【演唐代卢生在邯郸遇吕洞宾的事】之后。”

【原文】

福建曾孝廉,高捷南宫时,与二三新贵,遨游郊郭。偶闻毗卢禅院寓一星者,因并骑往诣问卜。入揖而坐。星者见其意气,稍佞谀之。曾摇箑【 ㄕ ㄚ ˋ;扇子】微笑,便问:“有蟒玉分否?”星者曰:“二十年太平宰相。”曾大悦,气益高。

值小雨,乃与游侣避雨僧舍。舍中一老僧,深目高鼻,坐蒲团上,偃蹇不为礼。众一举手,登榻自话,群以宰相相贺。曾心气殊高,指同游曰:“某为宰相时,推张年丈作南抚,家中表为参、游,我家老苍头亦得小千把,余愿足矣。”一座大笑。

俄闻门外雨益倾注,曾倦伏榻间,忽见有二中使,赍天子手诏,召曾太师决国计。曾得意疾趋入朝。天子前席,温语良久。命三品以下,听其黜陟;即赐蟒玉名马。曾被服稽拜以出。入家,则非旧所居第,绘栋雕榱【 ㄘ ㄨ ㄟ ;屋椽】,穷极壮丽。自亦不解何以遽至于此。然拈须微呼,则应诺雷动。俄而公卿赠海物,伛偻足恭者,叠出其门。六卿来,倒屣而迎;侍郎辈,揖与语;下此者,颔之而已。晋抚馈女乐十人,皆是好女子。其尤者为袅袅,为仙仙,二人尤蒙宠顾。科头休沐,日事声歌。

一日,念微时尝得邑绅王子良周济,我今置身青云,渠尚蹉跎仕路,何不一引手?早旦一疏,荐为谏议,即奉俞【ㄩˊ;同意】旨,立行擢用。又念郭太仆曾睚眦我,即传吕给谏及侍御陈昌等,授以意旨;越日,弹章交至,奉旨削职以去。恩怨了了,颇快心意。偶出郊衢,醉人适触卤簿,即遣人缚付京尹,立毙杖下。接第连阡者,皆畏势献沃产。自此富可埒国。无何而袅袅、仙仙,以次殂谢,朝夕遐想。忽忆曩年见东家女绝美,每思购充媵御,辄以绵薄违宿愿,今日幸可适志。乃使干仆数辈,强纳赀于其家。俄顷,藤舆舁【ㄩˊ;抬】至,则较昔之望见时,尤艳绝也。自顾生平,于愿斯足。

又逾年,朝士窃窃,似有腹非之者,然揣其意,各为立仗马,曾亦高情盛气,不以置怀。有龙图学士包拯上疏,其略曰:“窃以曾某,原一饮赌无赖,市井小人。一言之合,荣膺圣眷,父紫儿朱,恩宠为极。不思捐躯摩顶,以报万一;反恣胸臆,擅作威福。可死之罪,擢发难数!朝廷名器,居为奇货,量缺肥瘠,为价重轻。因而公卿将士,尽奔走于门下,估计夤缘【ㄧㄣˊ ㄩㄢˊ;钻营趋附】,俨如负贩,仰息望尘,不可算数。或有杰士贤臣,不肯阿附,轻则置之闲散,重则褫以编氓。甚且一臂不袒,辄迕【ㄨˇ;触犯】鹿马之奸;片语方干,远窜豺狼之地。朝士为之寒心,朝廷因而孤立。又且平民膏腴,任肆蚕食;良家女子,强委禽妆。沴气冤氛,暗无天日!奴仆一到,则守、令承颜;书函一投,则司、院枉法。或有厮养之儿,瓜葛之亲,出则乘传,风行雷动。地方之供给稍迟,马上之鞭挞立至。荼毒人民,奴隶官府,扈从所临,野无青草。而某方炎炎赫赫,怙宠无悔。召对方承于阙下,萋菲辄进于君前;委蛇才退于自公,声歌已起于后苑。声色狗马,昼夜荒淫;国计民生,罔存念虑。世上宁有此宰相乎!内外骇讹,人情汹汹。若不急加斧锧之诛,势必酿成操、莽之祸。臣夙夜祗惧,不敢宁处,冒死列款,仰达宸听。伏祈断奸佞之头,籍贪冒之产,上回天怒,下快舆情。如果臣言虚谬,刀锯鼎镬,即加臣身。”云云。疏上,曾闻之,气魄悚骇,如饮冰水。幸而皇上优容,留中不发。又继而科、道、九卿,交章劾奏;即昔之拜门墙、称假父者,亦反颜相向。奉旨籍家,充云南军。子任平阳太守,已差员前往提问。

曾方闻旨惊怛,旋有武士数十人,带剑操戈,直抵内寝,褫其衣冠,与妻并系。俄见数夫运赀于庭,金银钱钞以数百万,珠翠瑙玉数百斛,幄幕帘榻之属,又数千事,以至儿襁女舄【ㄒㄧˋ;鞋】,遗坠庭阶。曾一一视之,酸心刺目。又俄而一人掠美妾出,披发娇啼,玉容无主。悲火烧心,含愤不敢言。俄楼阁仓库,并已封志。立叱曾出。监者牵罗曳而出。夫妻吞声就道,求一下驷劣车少作代步,亦不得。十里外,妻足弱,欲倾跌,曾时以一手相攀引。又十余里,己亦困惫。欻见高山,直插霄汉,自忧不能登越,时挽妻相对泣。而监者狞目来窥,不容稍停驻。又顾斜日已坠,无可投止,不得已,参差蹩躠【ㄅㄧㄝˊ ㄒㄧㄝˋ;跛脚】而行。比至山腰,妻力已尽,泣坐路隅。曾亦憩止,任监者叱骂。忽闻百声齐噪,有群盗各操利刃,跳梁而前。监者大骇,逸去。曾长跪,言:“孤身远谪,囊中无长物。”哀求宥免。群盗裂眦宣言:“我辈皆被害冤民,只乞得佞贼头,他无索取。”曾叱怒曰:“我虽待罪,乃朝廷命官,贼子何敢尔!”贼亦怒,以巨斧挥曾项。觉头堕地作声,魂方骇疑,即有二鬼来,反接其手,驱之行。

行逾数刻,入一都会。顷之,睹宫殿;殿上一丑形王者,凭几决罪福。曾前,匐伏请命。王者阅卷,才数行,即震怒曰:“此欺君误国之罪,宜置油鼎!”万鬼群和,声如雷霆。即有巨鬼捽至墀下。见鼎高七尺已来,四围炽炭,鼎足尽赤。曾觳觫【ㄏㄨˊ ㄙㄨˋ】哀啼,窜迹无路。鬼以左手抓发,右手握踝,抛置鼎中。觉块然一身,随油波而上下;皮肉焦灼,痛彻于心;沸油入口,煎烹肺腑。念欲速死,而万计不能得死。约食时,鬼方以巨叉取曾,复伏堂下。王又检册籍,怒曰:“倚势凌人,合受刀山狱!”鬼复捽去。见一山,不甚广阔;而峻削壁立,利刃纵横,乱如密笋。先有数人罥【ㄐㄩㄢˋ;挂】肠刺腹于其上,呼号之声,惨绝心目。鬼促曾上,曾大哭退缩。鬼以毒锥刺脑,曾负痛乞怜。鬼怒,捉曾起,望空力掷。觉身在云霄之上,晕然一落,刃交于胸,痛苦不可言状。又移时,身驱重赘,刀孔渐阔;忽焉脱落,四支蠖屈。鬼又逐以见王。王命会计生平卖爵鬻名,枉法霸产,所得金钱几何。即有鬡须人持筹握算,曰:“三百二十一万。”王曰:“彼既积来,还令饮去!”少间,取金钱堆阶上,如丘陵。渐入铁釜,镕以烈火。鬼使数辈,更以杓灌其口,流颐则皮肤臭裂,入喉则脏腑腾沸。生时患此物之少,是时患此物之多也!半日方尽。

王者令押去甘州为女。行数步,见架上铁梁,围可数尺,绾一火轮,其大不知几百由旬,焰生五采,光耿云霄。鬼挞使登轮。方合眼跃登,则轮随足转,似觉倾坠,遍体生凉。开目自顾,身已婴儿,而又女也。视其父母,则悬鹑败焉。土室之中,瓢杖犹存。心知为乞人子。日随乞儿托钵,腹辘辘然常不得一饱。着败衣,风常刺骨。十四岁,鬻与顾秀才备媵妾,衣食粗足自给。而冢室悍甚,日以鞭箠从事,辄以赤铁烙胸乳。幸而良人颇怜爱,稍自宽慰。东邻恶少年,忽逾垣来逼与私。乃自念前身恶孽,已被鬼责,今那得复尔。于是大声疾呼,良人与嫡妇尽起,恶少年始窜去。居无何,秀才宿诸其室,枕上喋喋,方自诉冤苦。忽震厉一声,室门大辟,有两贼持刀入,竟决秀才首,囊括衣物。团伏被底,不敢复作声。既而贼去,乃喊奔嫡室。嫡大惊,相与泣验。遂疑妾以奸夫杀良人,因以状白刺史;刺史严鞫,竟以酷刑罪案,依律凌迟处死,絷赴刑所。胸中冤气扼塞,距踊声屈,觉九幽十八狱,无此黑黯也。正悲号间,闻游者呼曰:“兄梦魇耶?”豁然而寤,见老僧犹跏趺座上。同侣竞相谓曰:“日暮腹枵【 ㄒ ㄧ ㄠ ;空虚】,何久酣睡?”曾乃惨淡而起。僧微笑曰:“宰相之占验否?”曾益惊异,拜而请教。僧曰:“修德行仁,火坑中有青莲也。山僧何知焉。”曾胜气而来,不觉丧气而返。台阁之想,由此淡焉。后入山,不知所终。

异史氏曰:“福善祸淫,天之常道。闻作宰相而忻然于中者,必非喜其鞠躬尽瘁可知矣。是时方寸中,宫室妻妾,无所不有。然而梦固为妄,想亦非真。彼以虚作,神以幻报。黄粱将熟,此梦在所必有,当以附之邯郸【“邯郸记”;演唐代卢生在邯郸遇吕洞宾的事】之后。”

3. 聊斋志异白话完整版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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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丛凯(简称《聊斋》,俗名《鬼狐传》)是中国清朝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启郑圆,最早的抄悄塌本在清代康熙年间已有流传。

4. “白话聊斋”14 好快刀

上一篇知激 白话聊斋之宅妖

原着:蒲松龄

翻译:池风晓

        明朝末年,山东济南一带盗匪猖獗,章差橘丘一带尤其严重,治安混乱,百姓的生活受到严重的干扰。

        朝廷命各省各县都安置士兵对其进行镇压,只要遇到偷盗之人,立刻就地斩杀。

        其中,有一个士兵,他的刀就非常锋利,且刀法极快,削骨如泥。

        一天,他们捕获了十多名盗匪,正准备将他们一起送到集市中的法场上行刑。

        其中有一个盗匪一眼认出了那个士兵,便走到了他的虚猛团身边淡定从容地与他说道:“兄弟,我听说你的刀法极快,砍人头时从来不用再来第二次。今天,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到时用你手中的这把刀杀了我!”

        士兵听后,点头答应:“好,你一会就一直跟着我,千万不要离远了。”

        盗匪听后就一直从容地跟在士兵的身后,直到走到了行刑的地方。

        士兵让他在自己身前站好,只见手起刀落,那盗匪的头立刻就像圆球一样翻滚着跑到了几米之外。

        头颅在地上旋转着还没有停下来的时候,那盗匪的断头便突然大叫道:“好快的刀!”

原文参见《聊斋志异》卷一,好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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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白话聊斋》最新txt全集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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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聊斋,是蒲松龄的书斋名;志世则异,有记录奇异事件的意思),简称《聊斋》,俗名《鬼狐传》,是中国清代着名小说家蒲松龄创作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全书共有短篇小说491篇。题材广泛,内容丰富,艺术成就很胡返唯高。作品成功地塑造了众多的裤培艺术典型,人物形象鲜明生动,故事情节曲折离奇,结构布局严谨巧妙,文笔简练,描写细腻,堪称中国古典文言短篇小说之巅峰。

6. 白话聊斋志异卷一|13、偷桃

原着:蒲松龄

白话:数峰无语

我童年的时候有一次到济南府参加考试。当时正值春节,按照旧例,春节前一天,城里各行各业做生意的,都要抬着彩楼,吹吹打打到布政司门前祝贺春节,这叫做“演春”。我就和朋友一块去看热闹。

那天,游人很多,人们把布政司四面围的像堵墙。大堂上坐着四位官员,都穿着红袍,东西相向坐着。我那时候小,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官。只听得人声嘈杂,鼓乐喧天,震耳欲聋。忽然有一人带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孩,挑着担子,走上台去。那人好像说什么。因为人声嘈杂,我也听不见,只见大堂上的人在笑。接着,有个穿黑衣服的衙役传话说,让他们耍戏法。那人答应了,刚要开始表演,又问道:“耍什么戏法啊?”大堂上的人相互商量了几句,就见有个衙役走下来,问他擅长什么好戏法。那人答到:“我能颠倒生物的生长时令,生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那衙役回到堂上禀报以后,又走下来,穗尘碰说叫他表演取桃子。

变戏法的点头答应,脱下衣裳盖在箱子上,故意装出一副埋怨的样子说:“长官不知道,现在冰天雪地的,到哪儿去取桃子啊?不去取吧,又怕长官怪罪,这可怎么办啊!”他儿子说:“爹爹已经答应人家了,又怎么能推辞啊?”变戏法的人为难了一阵子,才说:“我反复思量,现在刚打春,雪还这么厚,在人世间不可能找到桃子。只有王母娘娘蟠桃园里四季如春,兴许有桃子。只有去天上去偷了。”他儿子说:“呵,上天有梯子么?”变戏法的人说:“我自有办法。”说完,就打开竹箱子,从里面取出一盘绳子,大约有十来丈长。他找出一个绳头,朝空中一抛。那绳子竟然悬空而立,好像挂在了什么上面。眼看着绳子越升越高,隐隐约约升到云端。手里的绳子也用完了。

这时他把儿子叫到身边,说:“孩子啊,我老了,动弹不了了,你替我走一趟吧。”于时把绳子头交给儿子,说:“抓着这根绳子就能登上去。”他儿接过绳子,面露难色,埋怨说:“爹爹真是老糊涂了,只有这么一根绳子,就叫我顺着它爬上万丈高天。要是中途绳子断了,我就粉身碎骨了!”

父亲哄着他严肃地说:“我已经答应人家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还是麻烦孩子走一遭。万一能偷来桃子,一定能得到百金的赏赐,到时候给你讨一房漂亮媳妇。”孩子无奈,用手拉住绳子,盘旋着向上攀爬。脚随着手向上移动,就像蜘蛛走丝网那样,渐渐没入云端,看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果真掉下来一个桃子,像碗口那么大。变戏法的人十分高兴,双手捧着桃子,献到堂上。堂上的官员们传着看了老半天,也分辨不出来是真是假。

这时,绳子忽然从天上掉下来。变戏法的人大惊,“完了!上面有人把我的绳子弄断了,我儿子可怎么下来啊?”又过了一会儿,又掉下来一件东西,定睛一看,是他儿子的头。变戏法的人捧着儿子的头,哭道:“肯猜谈定是偷桃子的时候被看守的人发现了兄慧,这下我儿子完了!”正哭的伤心时,从天上又掉下一只脚来;不一会儿,肢体、躯干纷纷落下来。变戏法的人极其悲痛,一一捡拾起来装进箱子,然后盖上盖,说:“老汉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天天跟着我走南闯北。没想到今天为了完成大人们的命令,死的这么惨!我要把他背走埋了。”于是他走到堂上,跪下来,说:“因为去天庭偷桃子,我的儿子被杀了。各位大人可怜可怜小老儿吧,请赏给几个钱,也好葬了小儿。日后,我死了也要报答各位大人的恩情。”坐在堂上的官员惊骇不已,各自拿出许多金银来赏赐他。

变戏法的人接过钱以后缠在腰上,从堂上走下来,拍打着箱子,招呼说:“八八儿,还不出来感谢各位大人的赏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说话间,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孩用头顶开箱盖,从箱子里出来,朝堂上叩头。一看,原来就是变戏法的人的儿子。

因为这个戏法特别神奇,所以现在还记忆犹新。后来听说白莲教的人会这种戏法,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的后代?

无戒365训练营

7. 《贾奉雉》--白话聊斋选(附原文、注音、注释)

《贾奉雉》

贾奉雉,是甘肃平凉人。他的才名冠绝一时,但是科举考试却总是不中。有一天,他在道上遇见一位秀才,自称姓郎,风度很潇洒,言谈也很有学问。贾奉雉就邀他一起回到家里,拿出自己的八股文习作向他请教。郎生读完后,不很赞许,说道:“您的文章,科试得个第一名肯定有余,然而乡试考场想取个榜尾恐怕也不够格。”贾奉雉说:“那怎么办呢?”郎生说:“天下之事,仰着头踮起脚去高攀倒很难办到;而低下头去俯就却容易得多,这些道理还用得着我来说吗!”于是指出了一两个人和他们的一两篇文章作为标准,大致都是贾奉雉最看不起而不屑一提的。贾奉雉听完后,笑着说:“学者作的文章,贵在能历久不朽,即使把它列入八珍美味之中,也应当使天下人不认为过分才是。像你所说的这两个人,用那样低劣的文章来猎取功名,虽然登上显贵的台阁高位,他们仍然是低贱的。”郎生说:“并非这样。有的人文章虽然写得好,但是由于他的地位低贱却不能流传。您要想死抱着自己的卷子一直到老那就罢胡银雀了;否则,连那些主考官们,都是靠这等劣质货色爬上去的,恐怕不会因为看了你的好文章,就会另外换上一副眼睛和肝肺肠子的。”贾奉雉最终不说话了。郎生起身笑着说:“你还是年轻气盛啊!”于是告辞走了。

这一年乡试的时候,贾奉雉赶考又落榜了。他心情郁闷很不得志,渐渐想起郎生说过的话,就拿出以前他所指出的那一两个人的文章来勉强阅读。可是还没读完,就先昏昏欲睡,心里疑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按郎生说的办。又过了三年,乡试的日期将近,郎生忽然来到,两人相见非常高兴。郎生于是拿出自己所拟好的七篇八股文的题目,让贾奉雉来作。过了一天,他就索要文章来看,认为写得不行,再让贾奉雉重作;作完了再看,又说不好。贾奉雉便开玩笑地把以往自己参加乡试未中的卷子找出来,将里面那些芜杂冗长、空洞浮泛难以见人的词句集中起来,胡乱拼凑成文,等郎生来了又让他看。郎生一看高兴地说:“这一回可以了!”就让他熟记,一再叮嘱不要忘了。贾奉雉笑着说:“和您实说吧:这些东西都不是我心里想写的,转眼就忘了,即便受责打,也不可能再记起它了。”郎生坐在书桌旁边,硬逼着贾奉雉朗诵了一遍;又叫他脱去上衣露出脊背,用笔在上面写上了一道符,临走出门时说:“仅有这些就足够了,可以把其它的书都束之高阁了。”贾奉雉检查了一下自己背上的符,想洗也洗不掉,已经渗透到皮肉里面了。

贾奉雉进了乡试考场中,一看发下来的试卷题目,郎秀才所拟的七道题一道也没漏下。回想自己以前几次所作的文章,心中一片茫然,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唯有那篇开玩笑拼凑的文章,仍五历在心。但他手握毛笔,始终感到写那样的文章太丢人;想稍作一下更改,但反复苦想,竟然不能改换一字。太阳偏西了,贾奉雉只得按着记忆照直抄录下来交卷出场。郎生等候他已经很久了,见面就问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晚?”贾奉雉如实相告,并立即求他擦去自己脊背上的符;可是脱衣一看,符已经消失了。再回忆考场中的作文,竟如隔世的事情一样没了印象。贾奉雉大为惊异,就问郎生说:“您为啥不用这种办法自己参加考试呢?”郎生笑着说:“我只因没有这种念头,所以就能不理会这些文章。 ”于是约贾奉雉明天到他家里去,贾奉雉答应了。郎生走了以后,贾奉雉拿出那七篇文稿自己阅读,大非本意,怏怏不乐,也不再践约去访郎生,便垂裤早头丧气地回了家。

过了不久,乡试榜张了出来,贾奉雉竟然考中了第一名。他又最新阅读那七篇旧文稿,真是一读一身汗,读到最后,好几层衣服全湿透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文章一公布出来,怎么有脸去见天下的读书人呢!”正在羞愧难当之际,郎生忽然来到,说:“你希望考中就中了,怎么还这样闷闷不乐呢?”贾奉雉说:“我恰好在想,这是用金盆玉碗盛狗屎,真无脸再出去见同人。我将要离家隐居到山林之中,与尘世永绝了。”郎生说:“这样做也确实很高明,只是怕你办不到。果真能行的话,我就能为你引见一个人,可以学得长生不老,连同千年的盛名,也都不值得留恋了,何况是无意得来的富贵呢!”贾奉雉听了很高兴,便留下他和自己同搏春宿,说:“容我再想想这事。”到了天明,贾奉雉对郎生说:“我的主意已经定了!”他也不告诉老婆孩子一声,竟飘然离家出去了。

他俩渐渐地进了深山,到了一处洞府,里面别有一番天地。有个老人坐在堂上,郎生叫贾奉雉过来参拜老人,称呼他师父。老人说:“怎么来早了?”郎生说:“他修道的决心已经下定了,盼望师父能收录他。”老人向贾奉雉说道:“你既然来了,必须把自己的身子一并置之度外,这样才能得道。”贾奉雉很礼貌地连连答应着。郎生把他送到另一处院子里,给他安排好睡觉的地方,又为他拿来吃的糕饼,这才走了。贾奉雉见这房子也还精致清洁;只是门上没有门扇,窗上没有窗棂,里面仅有一张小书桌和一张床铺。他脱下鞋子上了床,月光已经从门窗中射进来了。他感到肚子稍微有点饿,就拿过糕饼吃起来。糕饼的味道很甜美,只吃了一点就饱了。心里暗想郎生一定还再回来,但是坐了很久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只觉得屋子里充满了清香味,自己的脏腑也竟然清晰透明起来,里面的脉络都能历历可数。忽然听见屋外有很尖厉的声响,就像猫抓痒的动静。贾奉雉从窗子向外一看,原为是只老虎蹲在屋檐下面。乍一见老虎,他吓了一大跳;转而想起了师父说的话,就又收回了心神,端坐在那里。老虎好像知道里面有人,随即进屋走近床铺,使劲用鼻子吸气,把贾奉雉的脚和腿闻了个遍。不一会儿,听到院子里有东西鸣叫乱扑楞,像是鸡被绑住了,老虎立即迅速奔出屋去。

贾奉雉又坐了一会儿,一个美女进了屋,兰麝熏香扑面而来,她悄然无声地登上了床,趴在贾奉雉的耳朵上小声地说道:“我来了。”一说话,散发出一阵口脂的香气。贾奉雉紧闭双眼,一点也不动心。美女又低声说:“睡着了吗?”声音很像他的妻子。贾奉雉的心略微动了一下,可又一想:“这都是师父为了试探我耍弄的幻术罢了。”依然闭着眼睛。美女笑着说:“老鼠动了!”当初,贾奉雉夫妻和丫鬟同住在一屋,相亲热时恐丫鬟听见。就背后约好一句暗语说:“只要说‘老鼠动了’,就开始亲热。”如今贾奉雉忽听这句话,不觉大为动心,睁开眼仔细一看,真是他的妻子无疑。就问她道:“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妻子回答说:“郎秀才怕您自己寂寞想回家,派去了一位老太婆领我来的。”说话之间,两人偎靠在一起,妻子对他离家出走时没说一声非常怨恨。贾奉雉安慰地好长时间,她才高兴地和他亲热起来。过后,天也快亮了,听见师父怒斥的声音,离院子越来越近。贾妻急忙起来,见无处藏身,就跑过矮墙走了。

不一会儿,郎生跟在师父身后进了门。师父当着贾奉雉的面用棍子打了郎生,随后便叫他把贾奉雉赶出去。郎生也只好领着贾奉雉从矮墙上出去了,说道:“我对您的期望有点过分,未免太激进了;没想到你的情缘未断,连累我也挨了责打。你从这里暂且回去,我们以后再见的日子不远了。”说完为他指明了回家的路,两人于是拱手而别。

贾奉雉在山上俯视自己的村子,原来就在眼前。心想妻子步小走得慢,一定还在半路上。他疾奔了一里多路,已经到了家门口。只见房屋院墙破败不堪,不是原来的老样子了;村里的老人小孩,竟然没有一个认识的。心里这才感到惊异,忽然想起汉朝的刘晨、阮肇二人遇仙后从天台上返回家园时,所见情景和今天的模样非常相似。他没敢再进家门,就在对门坐下休息。过了很久,有个老翁拖着根拐杖从里面出来。贾奉雉向他拱手行礼,问道:“贾奉雉家在哪儿?”老翁指着贾宅说:“这就是。莫非您要问那桩奇事吗?我全都知道。相传这位贾公当时听说自己考中了举人就逃走了;走的时候,他的儿子才七八岁;后来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贾夫人忽然又大睡不醒。儿子在世的时候,冷了热了还能够为母亲换换衣服;等到儿子死了,两个孙子很穷,房子也拆毁了,只好用木头扎了架子,盖上点草苫子给贾夫人遮蔽风雨。一个月前,贾夫人忽然醒过来,屈指一算已经一百多年了。远近的人听说这件奇事,都来寻访观看,近几天的人才少了点。”贾奉雉听说恍然大悟,说:“老翁有所不知,贾奉雉就是我呀。”老翁大惊,急忙走去告诉贾家的人。

此时贾奉雉的长孙早死了;他的次孙贾祥也已经到了五十多岁。孙子认为他长得年轻,怀疑他是冒充伪装。不多时,贾夫人出来,才认出他来。顿时泪流不止,叫着他一块进了家门。夫妻二人苦于没有房子,只好暂时进了孙子的屋里。一时男女老幼,跑来挤满了一屋,都是贾奉雉的曾孙、玄孙辈,大都粗俗无知。长孙媳妇吴氏,买酒并准备了粗茶淡饭招待他们;又叫小儿子贾杲和媳妇,同自己共住一屋,腾出房子清理干净让祖父母去住。贾奉雉住进了为他准备的房子,里面烟熏火燎的气味再加上小孩子的尿味,实在难闻。住了几天,他悔恨得不得了。两个孙子家分别轮换着供给他们吃喝,饭菜做得很不对口味。村里人因为贾奉雉百年新归,天天请他去喝酒;然而贾夫人却经常吃不上饱饭。长孙媳妇吴氏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很懂闺训家规,对祖父母一真很孝顺。而次孙贾祥家里送的饭菜越来越少,有时得呼喊着才给他们送一点来。贾奉雉很生气,就带着夫人离开这里,到东村设帐教学去了。他常对夫人说:“这次回家我非常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不得已,只好再重操旧业,倘若心里不再感到羞愧的话,要想富贵也并不是难事。”

过了一年多,长孙媳妇吴氏还时时给他们送些东西来;而次孙贾祥父子竟然和他们断了来往了。这一年,贾奉雉考中了秀才。县令很看重他的文才,便厚厚地赠送钱财资助他,从此家里稍微富裕了起来。贾祥也渐渐地来亲近他。贾奉雉把他叫进来,算了算过去用他的饭钱,拿出银子偿还了他,并喝斥他离开,永不来往。于是贾奉雉买了一处新宅子,让长孙媳妇吴氏搬过去同住在一起。吴氏有两个儿子,大儿在家留守旧业;小儿贾杲很聪明,贾奉雉便叫他和自己的学生们在一起读书。

贾奉雉从深山回来以后,脑子更加清晰好用。不久,他参加乡试、会试连中,成了进士。又过了几年,贾奉雉以监察御史的职衔巡按浙江。他声名显赫,家中楼台歌舞,称盛一时。但是贾奉雉为人刚正,不媚权贵,朝中的大官们都想陷害他。他曾屡次上疏请求辞官回乡,一直没得到皇帝的准许,不久祸患就发生了。

原先,贾祥的六个儿子都是些无赖之辈,贾奉雉虽然不理睬并拒绝他们进门,但是他们都利用贾奉雉的势力作威作福,蛮横地强占别人的田宅,乡邻们都认为他们是些祸害。有个某乙才新娶了个媳妇,被贾祥的次子夺去当了妾。某乙本来就诡诈,乡邻们又凑钱帮助他去告状,因此这件事就传到京城。当权的那些大官于是都纷纷奏章攻击贾奉雉。贾奉雉毫无办法来为自己辩白,被关进牢狱一年多。贾祥和他的次子都病死在狱中。后来贾奉雉奉旨充军辽阳。当时贾杲考中秀才已经很久了,他为人非常仁义厚道,名声很好。贾奉雉夫人后来生的一个儿子,年已十六岁了,就把他托付给了贾杲。贾奉雉夫妻二人这才带着一个男仆和一个女仆上路赴辽阳。贾奉雉说道:“这十几年的富贵,还不如一场梦的时间长。如今才知道荣华的官场,都是地狱的境界,悔比刘晨和阮肇多造了一重罪孽呀!”

他们走了几天,抵达海边,远远地看见有一艘巨大的船向这边驶来,上面鼓乐齐鸣,侍卫们都像些天神。大船靠近岸边后,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笑着请贾御史上船休息一下。贾奉雉一见那人惊喜异常,一纵身就跃了过去,押解他的官差也不敢阻挡。贾夫人急忙想跟过去,但大船已经驶去很远了,于是她气愤地投入海中。才漂泊了几步。就见有个人从船上垂下一条白缎子来,把她引救到船上而去。押解的官差赶紧登上小船,叫划桨的快划,一边追一边大喊。只听到大船上鼓声如雷,和轰鸣的浪涛声交相呼应,转眼间就不见了。贾奉雉的仆人认识大船上的那个人,原来他就是郎生。

异史氏评:“史上传说明朝的进士陈大士在考场中,文章写完后,吟诵了好几遍,叹气说:‘有谁能赏识呢!’就扔掉另写,因此试卷文章不如平时的习作。贾奉雉为自己的文章感到羞耻而隐居,证明他有仙人的器骨。等到返回到人间,为了生活所迫而又自行贬抑,贫贱对人的伤害真是太大了!”

【原文】

贾奉雉,平凉人。才名冠一时,而试辄不售。一日,途中遇一秀才,自言郎姓,风格洒然,谈言微中。因邀俱归,出课艺就正。郎读罢,不甚称许,曰:“足下文,小试取第一则有余,闱场取榜尾则不足。”贾曰:“奈何?”郎曰:“天下事,仰而跂【 ㄑ ㄧ ˋ;提起脚跟】之则难,俯而就之甚易,此何须鄙人言哉!”遂指一二人、一二篇以为标准,大率贾所鄙弃而不屑道者。闻之,笑曰:“学者立言,贵乎不朽,即味列八珍,当使天下不以为泰耳。如此猎取功名,虽登台阁,犹为贱也。”郎曰:“不然。文章虽美,贱则弗传。君欲抱卷以终也则已;不然,帘内诸官,皆以此等物事进身,恐不能因阅君文,另换一副眼睛肺肠也。”贾终嘿然。郎起而笑曰:“少年盛气哉!”遂别而去。

是秋入闱复落,邑邑不得志,颇思郎言,遂取前所指示者强读之。未至终篇,昏昏欲睡,心惶惑无以自主。又三年,闱场将近,郎忽至,相见甚欢。因出所拟七题,使贾作文。越日,索文而阅,不以为可,又令复作;作已,又訾之。贾戏于落卷中,集其冗泛滥,不可告人之句,连缀成文,俟其来而示之。郎喜曰:“得之矣!”因使熟记,坚嘱勿忘。贾笑曰:“实相告:此言不由中,转瞬即去,便受夏楚,不能复忆之也。”郎坐案头,强令自诵一过;因使袒背,以笔写符而去,曰:“只此已足,可以束阁群书矣。”验其符,濯之不下,深入肌理。

至场中,七题无一遗者。回思诸作,茫不记忆,惟戏缀之文,历历在心。然把笔终以为羞;欲少窜易,而颠倒苦思,竟不能复更一字。日已西坠,直录而出。郎候之已久,问:“何暮也?”贾以实告,即求拭符;视之,已漫灭矣。再忆场中文,遂如隔世。大奇之。因问:“何不自谋?”笑曰:“某惟不作此等想,故能不读此等文也。”遂约明日过诸其寓。贾诺之。郎既去,贾取文稿自阅之,大非本怀,怏怏不自得,不复访郎,嗒丧而归。

未几,榜发,竟中经魁。阅旧稿,一读一汗。读竟,重衣尽湿。自言曰:“此文一出,何以见天下士矣!”方惭怍间,郎忽至曰:“求中即中矣,何其闷也?”曰:“仆适自念,以金盆玉碗【同“碗”字】贮狗矢,真无颜出见同人。行将遁迹山丘,与世长绝矣。”郎曰:“此亦大高,但恐不能耳。果能之,仆引见一人,长生可得,并千载之名,亦不足恋,况傥来之富贵乎!”贾悦,留与共宿,曰:“容某思之。”天明,谓郎曰:“予志决矣!”不告妻子,飘然遂去。

渐入深山,至一洞府,其中别有天地。有叟坐堂上,郎使参之,呼以师。叟曰:“来何早也?”郎白:“此人道念已坚,望加收齿【录用;接纳】。”叟曰:“汝既来,须将此身并置度外,始得。 ”贾唯唯听命。郎送至一院,安其寝处,又投以饵,始去。房亦精洁;但户无扉,窗无棂,内惟一几一榻。贾解履登榻,月明穿射矣。觉微饥,取饵啖之,甘而易饱。窃意郎当复来,坐久寂然,杳无声响。但觉清香满室,脏腑空明,脉络皆可指数。忽闻有声甚厉,似猫抓痒,自牖睨之,则虎蹲檐下。乍见,甚惊;因忆师言,即复收神凝坐。虎似知其有人,寻入近榻,气咻咻,遍嗅足股。少顷,闻庭中嗥动,如鸡受缚,虎即趋出。

又坐少时,一美人入,兰麝扑人,悄然登榻,附耳小言曰:“我来矣。”一言之间,口脂散馥。贾瞑然不少动。又低声曰:“睡乎?”声音颇类其妻,心微动。又念曰:“此皆师相试之幻术也。”瞑如故。美人笑曰:“鼠子动矣!”初,夫妻与婢同室,狎亵惟恐婢闻,私约一谜曰:“鼠子动,则相欢好。”忽闻是语,不觉大动,开目凝视,真其妻也。问:“何能来?”答云:“郎生恐君岑寂思归,遣一妪导我来。”言次,因贾出门不相告语,偎傍之际,颇有怨怼。贾慰藉良久,始得嬉笑为欢。既毕,夜已向晨,闻叟谯诃声,渐近庭院。妻急起,无地自匿,遂越短墙而去。

俄顷,郎从叟入。叟对贾杖郎,便令逐客。郎亦引贾自短墙出,曰:“仆望君奢,不免躁进;不图情缘未断,累受扑责。从此暂去,相见行有日也。”指示归途,拱手遂别。

贾俯视故村,故在目中。意妻弱步,必滞途间。疾趋里余,已至家门,但见房垣零落,旧景全非,村中老幼,竟无一相识者,心始骇异。忽念刘、阮返自天台,情景真似。不敢入门,于对户憩坐。良久,有老翁曳杖出。贾揖之,问:“贾某家何所?”翁指其第曰:“此即是也。得无欲闻奇事耶?仆悉知之。相传此公闻捷即遁;遁时,其子才七八岁。后至十四五岁,母忽大睡不醒。子在时,寒暑为之易衣;迨殁,两孙穷踧【 ㄘ ㄨ ˋ】,房舍拆毁,惟以木架苫覆蔽之。月前,夫人忽醒,屈指百余年矣。远近闻其异,皆来访视,近日稍稀矣。”贾豁然顿悟,曰:“翁不知贾奉雉即某是也。”翁大骇,走报其家。

时长孙已死;次孙祥,至五十余矣。以贾年少,疑有诈伪。少间,夫人出,始识之。双涕霪霪,呼与俱去。苦无屋宇,暂入孙舍。大小男妇,奔入盈侧,皆其曾、玄,率陋劣少文。长孙妇吴氏,沽酒具藜藿;又使少子杲及妇,与己共室,除舍舍祖翁姑。贾入舍,烟埃儿溺,杂气熏人。居数日,懊惋殊不可耐。两孙家分供餐饮,调饪尤乖。里中以贾新归,日日招饮;而夫人恒不得一饱。吴氏故士人女,颇娴闺训,承顺不衰。祥家给奉渐疏,或嘑尔与之。贾怒,携夫人去,设帐东里。每谓夫人曰:“吾甚悔此一返,而已无及矣。不得已,复理旧业,若心无愧耻,富贵不难致也。”

居年余,吴氏犹时馈饷,而祥父子绝迹矣。是岁,试入邑庠。邑令重其文,厚赠之,由此家稍裕。祥稍稍来近就之。贾唤入,计曩所耗费,出金偿之,斥绝令去。遂买新第,移吴氏共居之。吴二子,长者留守旧业;次杲颇慧,使与门人辈共笔砚。

贾自山中归,心思益明澈。无何,连捷登进士第。又数年,以侍御出巡两浙,声名赫奕,歌舞楼台,一时称盛。贾为人鲠峭,不避权贵,朝中大僚,思中伤之。贾屡疏恬退,未蒙俞旨,未几而祸作矣。

先是,祥六子皆无赖,贾虽摈斥不齿,然皆窃余势以作威福,横占田宅,乡人共患之。有某乙娶新妇,祥次子篡取为妾。乙故狙诈,乡人敛金助讼,以此闻于都。于是当道者交章攻贾。贾殊无以自剖,被收经年。祥及次子皆瘐死。贾奉旨充辽阳军。时杲入泮已久,为人颇仁厚,有贤声。夫人生一子,年十六,遂以嘱杲,夫妻携一仆一媪而去。贾曰:“十余年富贵,曾不如一梦之久。今始知荣华之场,皆地狱境界,悔比刘晨、阮肇,多造一重孽案耳。”

数日,抵海岸,遥见巨舟来,鼓乐殷作,虞候皆如天神。既近,舟中一人出,笑请侍御过舟少憩。贾见惊喜,踊身而过,押隶不敢禁。夫人急欲相从,而相去已远,遂愤投海中。漂泊数步,见一人垂练于水,引救而去。隶命篙师荡舟,且追且号,但闻鼓声如雷,与轰涛相间,瞬间遂杳。仆识其人,盖郎生也。

异史氏曰:“世传陈大士【名际泰,明崇祯年间进士】在闱中,书艺既成,吟诵数四,叹曰:‘亦复谁人识得!’遂弃而更作,以故闱墨不及诸稿。贾生羞而遁去,此处有仙骨乃再返人世,遂以口腹自贬,贫贱之中人甚矣哉!”

8. 聊斋志异白话文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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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白话聊斋”19 丐仙•善有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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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话聊斋》卷一 目录

原文:蒲松龄

翻译:池风晓

        金陵城里,有一个棚卜高府。高家世代为官,家境殷实富裕。

        高府有一个儿子叫做高玉成,他精通医术,擅长针灸,看病救人从来不论对方身份是贵是贱。

        最近,城里来了一个乞丐,他的小腿上有一处烂疮。由于长期沿街乞讨,没有洁净的地方可以安睡休息,烂疮上已经沾满了尘土与污泥,溃烂留脓,散发着血肉腐败后让人难以忍受的臭气。

        住在这金陵城里的人,害怕他有一天会死在这条街上,每天路过的时候,就会丢给他一点吃的东西。

        高玉成听说了这件事以后,觉得这个乞丐十分可怜,就派仆人将他从街上搀扶回到府里,并安排他在府中的一间客房里休息。

        府里的人受不了乞丐身上臭气冲天的气味,都用手掩住鼻子躲得远远的。

        高玉成自己却对此不以为意,他不仅亲自为其熏艾针灸治疗,并且还命人每天为他端来一些清淡的饭菜让他吃。

        就这样过了几天,乞丐的身体有了一些力气,便和仆人说想喝汤吃饼,结果却被仆人愤怒地呵斥了一顿。

        高玉成知道这件事情以后,赶紧差仆人给他补送了汤饼过来。

        汤饼吃了没几天,乞丐又想喝酒吃肉,仆人听后就把他这无理的要求马上禀告给了高玉成。

        “主子,这个臭乞丐真是太可笑了。在进我们高府之前,成天就只能睡在大街上,别说一日三餐,就连吃一顿饱饭都很困难。如今在我们高府,这一日三餐顿顿不落的吃,现在,他居然还嫌吃得不好,不仅要汤要,今天,他居然还想要喝酒吃肉了!像他这么贪得无厌的人,您当初就不该收留他,就应该让他继续到街上要饭去!”

        高玉成坐在屋里耐心地听仆人抱怨完,接着又关心地问:“他腿上的疮怎么样了?”

        “已经结痂了,看起来下地行走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他还是每天哼哼唧唧的赖在床上呻吟叹气,非说自己腿疼得不行。我看他就是成心装的。”仆人听后义愤填膺地向高玉成回答。

        高玉成心里倒觉得这并不算事:“他要酒和肉,你们给他就行了,也多费不了多少银子。到时等他身体完全康复了,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记恨我们。”

        仆人听后表面上虽然答应了,但实际上却阳奉阴违,并不照高玉成吩咐的行事。从高玉成身边离开后,他就转身与高府里的其他仆人传话说,绝不能给那个乞丐酒肉吃,他们的主子就是天生心眼太好了。

        第二天,高玉成还是不放心,便亲自去客房里看望乞丐。乞丐连忙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跛着脚走到高玉成身边,拱手作揖地说道:“我知道高公子一直都是申明大义之人,亲手把我这将死之人救活,你对我的这份恩德,我永世难忘。只是我目前身体还尚没有痊愈,所以心里才会馋得想一些吃食,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如果有麻烦高公子的地方,还请高公子原谅。”

        高玉成一听,便立刻明白了乞丐话里的意思。他叫人打了那不听话的仆人几大板子,接着又让其他仆人马上把酒肉端过来送与乞丐吃。

        仆人心里对此十分记恨,便决定在入夜后纵火烧了乞丐所住的客房。

        待大家都睡熟了之后,仆人偷偷地溜出房间,用火点燃了乞丐所住的客房。看着越烧越旺的冲天大火,他又故意慌张地奔走在府内高声地大喊道:“着火了!客房着火了!快来救火!”

        高玉成这时睡得正沉,听到府内仆人的呼喊,赶紧起来穿上衣服到客房查看。只见此时熊熊的烈火像是红色的巨兽般吞噬着客房的一切,他焦急地赶紧吩咐仆人走水救火,但还是晚了一步。这火烧得实在太旺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将整间客房都烧成了灰烬。

        “我的那位乞丐朋友,他磨和颂还在这客房里啊!”本来是想救乞丐一命,没想到今晚乞丐竟会意外被火烧死在他家里。一想到乞丐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高玉心里面立刻觉得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高玉成隐约听到有打鼾声从燃过的灰烬中断断续续的传来。他小心翼翼地走向前瞎郑去一看,只见那个乞丐居然毫发无损,此刻正卧躺在燃着的灰烬中睡得正香。

        高玉成心里对此感到非常吃惊,赶紧大声把乞丐从睡梦中叫醒。

        乞丐听到有人呼唤,睁开惺忪的睡眼,立刻翻身坐了起来,见到自己睡觉的客房居然化成了灰,也立刻惊呼道:“房子呢?房子怎么没有了?”

        众人见到乞丐在这么大的火中都没被烧死,而且还安然无恙的睡在火中,心里都禁不住对他的真实身份感到骇然。

        高玉成对乞丐也变得更加敬重了。他叫仆人给乞丐找来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并把他安排在另外一间舒适的靠近自己卧房的客房里休息。

        等天亮之后,高玉成又来到乞丐的房中,与他同席而坐攀谈聊天。席间,高玉成突然想起与乞丐认识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便向他问了起来。

        乞丐听后只是简单对他回答了两个字:“陈九。”

        自此以后,陈九的身体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好,人也逐渐开朗起来。高玉成发现他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与看法,而且还特别擅长下围棋。

        高玉成每次与他切磋棋艺之时,总会输得很惨。于是,为了提高技艺,他开始虚心向陈九求教棋法,还真从中学到了不少关于围棋的奥秘。

        如果府上有贵客来拜访,他还会带着陈九一起会面宴请。

        有时他们也会聚在一起玩掷骰子的游戏,陈九每次都能掷赢。

        这一点更让高玉成觉得不可思议。

        高玉成每次向他求教投掷骰子的手法,陈九却总是推说自己也是乱扔,并不知道什么秘法。

        他们就这样在一起生活了半年,陈九也不提离开的事,高玉成也乐得在生活中多了一位可以聊得来的朋友。

        直到有一天,陈九突然来到高玉成的房间,对他说道:“在贵府上叨扰了这么久,我真的该走了。这些个日子里,你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心里很感激。为了感谢你对我的这份恩情,今天我私自设了些小菜和薄酒,临行前,想与你这位朋友最后再喝两杯。你一人随我前来就好,不要叫其他人。”

        “陈兄,这段时间你我相处得一直很融洽,为何今天你突然就说要走?就算你要走,这杯酒也不能让你请,你平日里几乎没有收入,哪里有多余的钱去买酒,不能让你破费,还是由我来请你。”

        陈九听后并不说明缘由,只是摆摆手,仍然固执得坚持道:“不过就是几杯酒而已,没有什么破费之说。”

        见陈九如此坚持,高玉成也就不再客气,又问他道:“你打算请我去哪喝酒?”

        “就在你的园子里。”陈九听后笑着回答。

        高玉成转头看了下窗外,现在这个季节正好是隆冬腊月,园子里的花草早已枯萎,土地硬结,气候十分寒冷,他心里担心他们这个时候去园子里喝酒身体会被冻坏。

        陈九这时却和他说:“这件事你不用考虑,没关系。你只管随我来。”

        高玉成听后只好应允,跟着他来到了园子里。

        让高玉成没想到的是园子里竟然一点都没有让人感受到冬天的寒冷,反而像是阳春三月时的天气,暖暖的,让人觉得十分惬意舒适。

        接着,他又随陈九走到园子中的亭子里,只见这里竟然鸟雀成群,在枝头上飞来飞去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亭子的中间摆放有一张长条桌子,桌子上面镶嵌着五颜六色的玛瑙。桌子旁边竖有一个用水晶制作的屏风,那屏风晶莹剔透仿若一面镜子,人站在它的前面甚至可以清晰的映出自己的样貌。

        亭子的周围种有几棵花树,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娇艳欲滴,微风一吹,树枝轻轻摇曳,花瓣随风飘舞。亭子的旁边还停着一辆小车,车的长臂上正立着一只白色的鸟。那鸟的羽毛雪白,生长得异常美丽。高玉成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它,想轻轻地抚摸一下它的羽毛,然而,他的手却穿过了那只白鸟的身体,什么都没有摸到。

        高玉成愣愣地看了看那鸟,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十分错愕地愣在那里良久。

        陈九见此,赶紧让他在桌子前坐下来。

        有一只黑色的八哥,此时正站在他们桌旁的架子上。见高玉成与陈九落座后,它立刻学起人说话的样子,高声叫道:“上茶!”

        它的话音刚落,只见一只红头的丹凤鸟衔着一只红玉做的盘子由远处款款飞来停在高玉成的面前。它伸着长长的脖子,十分恭敬地直立在二人身侧。高玉成这才看到,在它嘴里衔着的盘子上还放着两个玻璃盏,盏里面正盛着茗茶。

        陈九起身将那两个玻璃盏从盘子中取下,与高玉成对坐而饮。那茶香飘四溢,甘甜爽口,饮后只让人觉得唇齿留香,意犹未尽。茶尽之后,二人将玻璃盏又放回到盘子中,丹阳鸟则衔着盘子又振翅离去。

        八哥这时又大声说道:“上酒!”

        立刻又有一只青鸾鸟和一只黄鹤,从太阳中翩翩飞来。它们一只用嘴衔着酒杯,一只用嘴衔着酒壶,在飞抵二人的时候,恭敬地把衔在嘴里的酒具轻轻地放置在桌子上。

        顷刻间,又有许许多多的鸟儿在他们二人的面前起起落落,送来无数的美酒佳肴,不一会就摆满了整张桌子。那些送来的美酒都泛着悠悠而沁人心脾的香,那些饭菜更是色形味具全,飘香千里。

        高玉成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些吃食与酒水,都非平常所能见到的。

        席间,陈九见高玉成喝得很高兴,便又说道:“高兄真是海量啊。既然如此,我们就得换大杯畅饮。”

        八哥听后,立刻大叫道:“上大杯来!”

        说罢,忽然见远处的太阳边缘有亮光闪烁,接着,一只巨大的蝴蝶忽闪着翅膀拥着一个鹦鹉造型的酒杯轻轻地自太阳中飞了出来落到了桌子上,那酒杯里至少装了有一斗的酒。再看那只蝴蝶,它的体形和大雁差不多一般高,两个巨大的翅膀上长着色彩斑斓的花纹,看起来甚是美丽。

        高玉成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蝴蝶,一时间便对这蝴蝶之美赞不绝口。

        陈九见高玉成这么喜欢这只蝴蝶,便对他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只蝴蝶,那么就让这蝴蝶来劝酒吧!”

        蝴蝶听了陈九的话,双翅向外一展,瞬间化为人形。穿着彩绣的丝绸衣裳,飞落到了他们的面前开始敬酒。

        陈九见了又对蝴蝶说:“光这样敬酒不行,你还得伴舞。"

        蝴蝶听后又立刻旋转着身体,轻轻的舞动了起来。舞到兴致最高的时候,她的双脚距离地面至少有一尺多高。然后,她又向后折着腰,让自己的头轻轻地朝后仰,当头快碰到脚的时候,她直接顺势来了个倒空翻瞬间站立了起来。她的身上并没有因此而沾上一粒尘土,她一边舞着一边轻声地唱道:“连翩笑语踏芳丛,低亚花枝拂面红。曲折不知金钿落,更随蝴蝶过篱东。”

        那歌声婉转而动听,回旋不绝。

        高玉成听得高兴,一时兴起便把蝴蝶拉到了自己身边,要和她一起喝酒。见蝴蝶不乐意,陈九又马上命令她坐下,她这才陪着高玉成喝了几杯。

        喝了酒后的高玉成,春心荡漾,一个没控制住便一把将蝴蝶美人抱在了怀里。蝴蝶却在顷刻间换化成了一个丑陋的夜叉——圆如铜铃般的眼睛突出的挂在眼眶,锋利的牙齿如狼一样呲在嘴唇之外,更有凹凸不平的黑肉密密麻麻地长在脸上。

        高玉成被她这丑陋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赶紧松开环抱着她身体的手,躲到桌子底下不停的哆嗦。

        陈九见此,拿起桌子上的一根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嘴,生气地喝斥道:“胡闹,还不赶紧走!”

        那夜叉又在瞬间变化成一只美丽的蝴蝶,飘然而去。

        高玉成见夜叉离去,定了定神便又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随后与陈九说道:“陈兄,我知道你今天请我吃的这些美酒佳肴都是从天上来的,你的家也一定是在天上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可不可以带我到天上去看一看?”

        “当然可以。”陈九听后欣然答应,接着便拉起高玉成使劲用力向上一跃,高玉成立刻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空中。

        渐渐地,他越升越高,在快到天边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扇高高的大门,那大门就好像是他家里的井口那样圆。进入大门后,只见里面明亮得像白天一样,这里的地面都是由五彩的石头砌成的,光洁而没有一点尘土。门内植有一棵高数丈的大树,上面开满了像莲花般大的红花。树的下面,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正在砧板上捶洗一件绛红色的衣裳。高玉成禁不住停下向前的脚步,像个木头一样呆呆的向她望着。

        女子偶然抬头的时候发现了他,随即气哼哼地喊道:“哪里来得狂妄小子,胆敢在这里偷看?”

        语毕,她直接把手中捶衣的木棒朝他丢了过去,正好击中了他的背部。

        陈九发现后,急忙把他拽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狠狠地说了他一通。

        高玉成被捶了这一棒后,酒也醒了,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有失体统,就随着陈九从门里又走了出来。

        门外,马上有白云在瞬间飘到了他的脚下。

        陈九接着与他说:“从此之后,我们就要分别了,我还有一件事要嘱咐你,你回去以后可千万不要忘记了。你的寿命原本不长,恐怕最近会有生命危险。明天一早你要尽快赶到西山里去躲一躲,或许还可以免去一死。”

        高玉成还想挽留,陈九却已经转身离去。他只觉得云层渐低,转瞬间身子已经落到了园子中。只不过这里的景物与刚才喝酒时的环境已大为不同,又恢复到了之前园子里旧时的模样。

        回到房间里,高玉成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听后,心里也觉得很惊诧。再一看高玉成的身上的衣服,挨棒子捶过地方有一处绯红,仔细闻了闻还有一股奇怪的香味。

        第二天一早,高玉成便听从陈九的话,带上干粮独自进了西山。正好赶上大雾弥漫,漫天漫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高玉成在山间一路奔走,突然脚下一空,一个不小心就掉进了深窟里。

        清醒之后的高玉成,躺在地上仰面望向洞口,只见头顶云雾缭绕,一眼望不到天。他只好翻身从地上坐起来,万幸的是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损伤。

        他望着四周黑漆漆的墙壁,不禁自言自语地说道:“仙人叫我到这深山里来躲避,而我还是失足掉进了这深洞里,看来我这次还是在劫难逃了,也不知道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洞里出去……”

        正当他感到黯然神伤之时,他隐约看到洞内更深处的地方忽然显现着微微的光。高玉成寻着这点点星光一直向里走,赫然发现这洞里居然另有一翻天地。

        有三位老人此时正坐在这发光的洞里对弈,看见高玉成进来了,谁也没有多问,依然专心致志的盯着自己眼前的棋盘。

        高玉成也不说话,知道观棋的规矩,只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待一盘棋下完,三人把棋子敛入棋盒中,这才侧头向高玉成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来到这里?”

        高玉成听后如实地回答道:“我今天上山不小心迷路了,才失足掉到了这个洞里。”

        老人听后又说:“这里并不是常人可以来的地方,你不宜在这里久留,我这就送你回去吧。”

        说着便把高玉成领到了深洞的洞口之下,高玉成只觉身下得有一股云气上涌,眨眼间便回到了洞外的平地。

        此时的洞外的雾气早已散尽,满山的树叶已渐深黄,万物枯黄,萧瑟之感像极了秋天。

        高玉成心里立刻觉得有几分奇怪:我来的时候明明是冬季,为何现在又变成了深秋?

        于是,来不及多想的他,赶紧匆忙下山赶回家。

        他的妻子和孩子在见到他以后,都感到分外震惊,大喜过望之后,连忙抱在一起痛哭了一顿。

        回到家后的高玉成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蹊跷,便向他的妻子打听他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妻子听后慢慢地说道:“自从你离开到现在,我和孩子已经有三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了,还以为你早就出了意外,不在人世了。”

        “怎么可能?我不过才出去了没多长时间呀。”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没错,高玉成慌忙从腰部掏出他自家中出来时带的干粮,谁知那干粮早已经全变成了粉末。

        妻子见此又回忆着与他说道:“你离开以后,我曾梦见过二个人,他们穿着锦衣扎着玉带,看起来像是来收租子的人,他们凶巴巴地闯进咱家,一进门就问你在哪?我当时觉得非常不高兴,就生气地和他们说:‘你出远门了,就算你们是官差,也不能这样私闯别人的卧房吧?’这两个人听了后就走了,一边走嘴里还一边说着‘怪事怪事’。”

        高玉成这才明白,原来他在山上遇见的那三位老者其实都是仙人,而他妻子梦中所遇到的则多半是鬼差。

        后来,高玉成每次面见接待客人的时候,都会把那件挨过棍子的衣裳穿在里面,这样满屋都可以闻见一种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既不是花香,也不是麝香,尤其是在沾了汗之后,那香味就变得更加浓郁了。

原文参见《聊斋志异》卷一,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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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雨钱》--白话聊斋选(附原文、注音、注释)

《雨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一个须发全白的老翁,相貌穿着很古怪。秀才将老翁请进房,问他的姓名。老翁说:“我叫胡养真,是个狐仙,因爱慕你的高雅品行,愿与你朝夕相处。”秀才胸怀宽广,也不当作怪事,就和他评论起古往今来的事。老翁知识渊博,话语生动,谈吐不凡。有时谈论经书的意涵,他所说的道理极为深奥,尤其使人觉得出乎意外。秀才十分敬服,留他住了很长时间。一天,秀才偷偷乞求老翁说:“你对我的感情这样深,你看我这样贫穷,只要你一举茄则穗手,金钱马上就能得来,能不能稍微周济我一点呢?”老翁沉默不语,似乎不同意。过了一会儿,老翁笑着说:“这太容易了,但要有十几个钱作母钱才行。”秀才就按他说的办了。二人一起进入密室中,老翁迈着巫师道士的步子,念起咒语。顷刻之间,只见有百余万的铜钱,从梁上锵锵落了下来,像下颤卜暴雨一样,一瞬间便没了膝盖。拔出脚来,又没了踝骨,丈多宽的房间里,铜钱已深约三、四尺了。老翁这才看着秀才说:“能满足你的愿望了吧?”秀才说:“满足了!”老翁一挥手,铜钱立刻不掉了。两人出来锁好门,秀才暗自高兴,以为发大财了。过一会儿,秀才进屋取钱用,却见刚才满满一屋钱全没了,只有他那十几枚铜钱还在。秀才很失望,就对老翁发火,埋怨老翁欺骗他。老翁生气地说:“我和你只作文字朋友,不打算替你作贼!盯蠢如要满你的意,你就该去找盗贼交朋友,老夫不能从命!”接着就一甩袖子走了。【原文】延之入,通姓氏,翁自言:“养真,姓胡,实乃狐仙。慕君高雅,愿共晨夕。”生故旷达,亦不为怪。相与评驳今古,殊博洽,镂花雕绘,粲于牙齿,时抽经义,则名理湛深,尤觉非意所及。秀才惊服,留之甚久。

一日,密祈翁曰:“君爱我良厚。顾我贫若此,君但一举手,金钱自可立致,何不小周给?”翁嘿然,少间笑曰:“此大易事。但须得十数钱作母。”秀才如其请。翁乃与共入密室中,禹步作咒。俄顷,钱有数十百万从梁间锵锵而下,势如骤雨,转瞬没膝,拔足而立,又没踝。广丈之舍,约深三四尺余。乃顾语秀才:“颇厌君意否?”曰:“足矣。”翁一挥,钱即划然而止,乃相与扃户出。秀才窃喜,自谓暴富。顷之入室取用,则阿堵物皆化为乌有,惟母钱十余枚尚在。秀才大失望,盛气向翁,颇怼其诳。翁怒曰:“我本与君文字交,不谋与君作贼!便如秀才意,只合寻梁上君子交好得,老夫不能承命!”遂拂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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